Ⅲ
广场上的死者(1946年1月28日智利圣地亚哥)[49]
我来这里,并非到他们倒下的地方哭泣:
我是来找你们,找你们活着的人。
找你,找我,拍你的胸脯。
从前有别的人倒下。记得吗?是的,记得。
别的人,他们有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姓。
在圣格雷戈里奥,在多雨的龙基梅,
在到处刮着风的朗基尔,
在被沙土掩埋的伊基克,[50]
在整个大海,整片荒野,
到处烟云,到处风雨,
从邦巴斯草原到无数岛屿,
都有别的人被谋杀,
别的人,名字跟你一样叫安托尼奥,
他们跟你一样,也是渔夫或者铁匠;
他们是智利的血肉,
是被风刮伤了的脸,
被邦巴斯草原磨炼了的脸,
被苦难打击而坚定了的脸。
我在祖国的墙壁上,
积雪和冰块的旁边,
绿枝的河流后面,
硝石和麦穗下面,
逢到了我的人民的一滴血,
每一滴血,就象火一样,在燃烧。
屠 杀
然而那时候,血是隐藏在根子后面,
被洗刷,被蔑视(那么遥远),
南方的雨把它从大地上抹掉
(那么遥远),硝石把它在邦巴斯吞下,
而人民的死亡总是跟向来那样:
仿佛什么也没有死,什么也没有;
仿佛是石块落到了地上,
是水落进了水里。
从北方到南方,那些
磨碎或者焚烧尸体的地方,
总是在隐秘的昏暗中,
或者在晚上不声不响地烧,
堆成了一堆,
或者把他们的骨殖抛进大海。
现在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没有坟墓,而是散布在
祖国的根子里:
他的备受折磨的指头,
他的被枪杀的心脏,
智利人的笑,
邦巴斯的勇敢,
沉默的统领。
谁也不知道这些尸体
被杀人犯埋在哪里,
但是他们从泥土里出来,
出来收集落到
人民复活之中的鲜血。
这桩罪行就是在广场中间。
荒郊没有隐藏人民的洁净的血,
草原的沙子也不把它吞没。
谁也不隐藏这桩罪行。
这桩罪行是在祖国中间。
硝酸的人
我是在硝石之中,跟无名的英雄一起,
跟他,他探究雪一般的化肥,
在地球坚硬的外壳上精炼,
骄傲地伸出他泥土的双手。
他们对我说:瞧吧,兄弟,
我们是怎么过日子的,
在这里“亨勃斯东”,“马波乔”,
在“里卡文图拉”,在“帕洛马”,
在“糖面包”,在“皮奥希略”。[51]
他们给我看,他们的
赖以为生的可怜口粮,
屋子里泥土的地面,
还有太阳,尘土,虫子,
以及无限的寂寞。
我看见碎矿工的劳动,
他的双手,在铁铲的
木头的铲柄上
陷下了深深的痕迹。
我听见有人说话,声音
来自坑洞狭窄的深处,
仿佛地狱的子宫,
然后,伸上来
一个没有脸的人,
只有一只汗和血和尘土
糊在一起的面具。
他对我这样说:“你到任何地方去,
就讲讲这些磨难和痛苦,
就讲讲,兄弟,讲讲你的
生活在地下在地狱的弟兄。”
死 者
人民,在这里,你决定把你的手
伸给邦巴斯草原被迫害的工人,
召唤,召唤男人,妇女,孩子
来到这个广场,有一年了。
在这里淌下你的血,
横溢在祖国的身上,
在宫殿前面,在街道中心,
让全世界看见,
谁也不能把它抹掉,
留下它红色的痕迹,
犹如永恒的星球。
就是在这时候,智利人手拉手,
把他们的指头伸向草原,
以整个的身心
去团结他们的语言。
就是在这时候,人民,你
唱起了一支古老的歌,
含着泪,含着希望和痛苦。
刽子手的魔爪伸出来,
在广场上洒遍鲜血!
旗帜是怎么诞生的
我们的旗帜就是这样的,直到今天。
人民以柔情给它绣上花,
以痛苦给它缝上破布。
以热情的手给它缀上星星。
从衬衫或者苍穹
割下蓝色,做成祖国的星。[52]
红色,一滴一滴地,正在诞生。
呼 唤
这个傍晚,我一个一个地跟他们说话。
一个一个地,你们来到了我的记忆。
这个傍晚,在这个广场。
马努埃尔·安托尼奥·洛佩斯,[53]
好同志。
利斯波亚·卡尔德隆,
别的人背叛你,可是我们继续你的事业。
阿莱杭德罗·古蒂埃雷斯,
跟着你在所有的土地上
倒下的旗帜,又升了起来。
塞萨尔·塔皮亚,
你的心是在这些旗帜上,
今天在广场上的风中搏动。
费洛梅诺·却维斯,
从来不伸你的手,然而这里却是你的手:
一只纯洁的手,死神不能杀死的手。
拉莫娜·帕拉,
年轻的明亮的星星,
拉莫娜·帕拉,柔弱的女英雄,
拉莫娜·帕拉,血污的花朵,
我们的朋友,勇敢的心,
模范的姑娘,金子的游击战士:
我们凭你的名字宣誓,继续这场斗争,
直到你流的鲜血开花结果。
敌 人
他们带着装满火药的枪支来到这里;
他们奉命残酷地消灭一切;
他们在这里逢到了唱歌的人民,
被责任和爱情团结起来的人民,
于是瘦弱的姑娘带着她的旗子倒下,
微笑的青年身侧受伤满地打滚;
惊讶的人民眼看着满地死者,
忿怒而痛苦。
这时候,在被杀害的人
倒下的地方,旗帜低垂
蘸湿了鲜血,为了重新举起
面对杀人凶手。
为了这些牺牲者,我们的牺牲者,
我要求惩罚。
对那些让血洒在祖国土地上的人,
我要求惩罚。
对那个指挥杀人的刽子手,
我要求惩罚。
对那个踩着罪行往上爬的卖国贼,
我要求惩罚。
对那个发出命令制造痛苦的人,
我要求惩罚。
对那些为这桩罪行辩护的人,
我要求惩罚。
我不愿意跟那些
沾染上鲜血的手相握,
我要求惩罚。
我不愿意他们当大使去,
也不愿意他们躲在安静的家里,
我要看见他们受审判,
在这个广场,在这个地点。
我要求惩罚。
他们在这里
我要在这里召唤,仿佛他们就在这里。
兄弟们:要知道,我们的斗争
还要在大地上继续。
在工厂,在乡村,在街道,
在硝石矿山,继续进行。
在绿铜和红铜的矿坑口,
在煤矿及其可怕的坑道,
我们的斗争到处都在;
在我们的心中,有着这些旗帜:
它们亲眼目睹你们的死亡,
它们浸湿了你们的鲜血,
它们象无限的春天的
树叶那样,不断地增多。
不 朽
尽管人们的脚步在这个地方践踏一千年,
也擦抹不掉在这里倒下的人的鲜血。
尽管有千万种声音在沉默中交叉,
你们倒下时打的钟点也不会灭寂。
雨水打湿了广场上的石板,
但是熄灭不了你们的烈火的名字。
黑夜上千次地张着它的黑翼降落,
也摧毁不了这些死者所期望的日子。
这是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们和我们
长久期待着的日子,痛苦结束的日子。
一个正义在战斗中获胜的日子,
而你们,倒下的兄弟们,在沉默中,
将会在这广阔的最后斗争的日子里,
这无穷无尽的日子里,和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