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纪事(亚美利加洲)

坏年头,耗子的年头,肮脏的年头!

海洋和天空边缘的你的线,

又高又跟金属一样地硬,

仿佛风暴和张紧的铁丝网。

但是,亚美利加,你也是

黑夜,蓝天和泥沼:

沼泽与天空,一阵

心脏受压迫的痛苦,

仿佛在你寂静的酒窖里的

腐烂的发黑的桔子。

巴拉圭

放荡的巴拉圭啊!

皎洁的明月照耀在

金黄地图的纸张上,

有什么用处?

一行行庄严肃穆的

数字的思想遗产,

又有什么用处?

就是由于这个充满

脓血的洞穴;

由于这个被死亡

抓出来的分成两半的肝脏;

由于权力无边的莫里尼戈,

他在他那石蜡池子里的

监狱上端正地坐着,

而闪电似的蜂鸟的

殷红色羽毛,

则在丛林里可怜的死者头上

飞翔闪耀。

坏年头,一天天地凋谢的玫瑰的年头,

卡宾枪的年头,瞧吧,在你的眼睛下面,

飞机的铝皮,还有它

那速度的剧烈的轰响,

总还没有使你盲目:

瞧你的面包,你的土地,你的

穷苦的人群,破碎的家世!

从高空,

你看见这个灰绿色的山谷吗?

苍白无力的庄稼,支离破碎的矿山,

默默地哭泣着,

仿佛麦子,倒下

又诞生,

在永恒的恶运之中。

巴  西

巴西的杜特拉[54],热带土地上的

面目可憎的吐绶鸡,

被有毒的空气的

带苦味的树枝所养肥;

是我们亚美利加月亮下

乌黑沼泽里的癞蛤蟆;

是镀金的纽扣,青紫色的

灰色小耗子的小眼睛。

啊哟,上帝,从我们

可怜的挨饿的母亲的肚腹,

从光辉灿烂的解放者们

那么样的梦想,从矿山的

洞窟坑道里那么样的汗水,

从种植园那么样那么样的孤寂,

亚美利加,你突然之间

把一个杜特拉抬高到

你的星际的光亮之中,

把他从你的爬虫的底层,

从你的史前的深沉的沉默,

挖掘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

巴西的

泥瓦匠们,撞击边界吧。

渔夫们,夜间在

岸边的水面哭泣吧。

杜特拉睁着

一双野猪那样的小眼睛,

拿一把斧子在捣毁印刷所,

放一把火在广场上烧书,

监禁,迫害,鞭打,

直至我们乌沉沉的夜晚

只落得一片鸦雀无声。

古  巴

在古巴,人们被暗杀!

赫苏斯·梅嫩德斯[55]被搞掉,

已经装进一只刚买来的盒子。

他从村子里出来,仿佛君王,

一面走一面看着庄稼,

拦住过路的行人,

拍拍睡眠者的胸脯,

建立起时代,

组织起腐朽的灵魂,

从食糖里升起

血淋淋的甘蔗田,

以及腐蚀石头的汗水,

向穷人厨房询问:

你是谁?你吃多少?

摸摸这条胳膊,这个伤口,

把这些沉默积聚成

一个唯一的声音,古巴的

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上尉,小小的将军,

把他暗杀。在火车上

对他说:去吧。

于是小小的将军在背后开了枪,

为了让甘蔗田的嘶哑声音

再也不会发出。

中亚美利加

恶年头,你看到

蛮荒丛林浓重的阴影那边,

我们地理的细腰吗?

浪涛

好象一个蓝色蜜蜂的蜂房,

撞碎在海岸边,两边大洋的

闪烁光芒,在痛苦的土地上飞掠……

细长的土地象一条鞭子,

天气的炎热象一阵痛楚;

你的脚步在洪都拉斯,

你的血在圣多明各,晚上,

你的眼睛从尼加拉瓜

触着我,呼唤我,恳求我。

从亚美利加的土地

我敲着门,为了要说话;

我敲被束缚的舌头;

我掀开幕布,

把手伸进热血:

啊,

我的土地的苦难!啊,

压抑着的一片沉默的窒息!

啊,长时期受苦的人民!

啊,呜咽啜泣中的细腰!

波多黎各

杜鲁门先生来到

波多黎各岛,

来到

我们海洋的洁净蓝水里

洗刷他的染血的指头。

他刚刚下令处死

二百名希腊青年。

他的机关枪

功能精确,

每一天

在他的命令下,都有

多里克柱头——葡萄与橄榄,[56]

古代大海的眼睛,

科林斯花冠的花瓣,[57]

掉落进希腊的尘埃。

凶手们

与美国来的专家们

高举塞浦路斯甜酒的杯子,

纵声哈哈大笑,胡子上

还沾满着油腻和希腊的血。

杜鲁门来到我们的水域,

来洗濯他的沾上

远方鲜血的红手,同时,

在大学[58]里,用他的语言

说服,劝解,微笑,

闭住卡斯蒂利亚的嘴巴,[59]

掩盖在那里象一条

水晶长河那样长期循环的

语言的光芒,规定下:

“让你的语言死了吧,

波多黎各。”

希  腊

(希腊的血

在这时候淌着,都快要

淹没山丘。

这简直是

尘土与石块之间的一条溪流:

牧羊人踩着其他牧羊人的

鲜血:

这是一条

简单的细线,从山岭

一直通向大海,

直至大海明了而歌唱。)

……向你的土地你的海转过眼睛来,

瞧那庄严的水和云的明净,

太阳促使葡萄生长,照耀荒原,

智利的大海

升起阵阵的浪涛……

在洛塔[60],有深入地下的

煤矿:这是一个寒冷的海港,

在南方凛冽的冬季,下着雨,

下着雨,雨水淋着屋顶,

云层的颜色象海鸥的翅膀,

阴沉的大海的下面

人们挖着,挖着乌黑的地层。

人们的生活象煤一样的黑,

食不果腹的面包,

褴褛的夜间,艰苦的白天。

我在世界上长久地行走,

但是从来不走大路或城市,

从来没有见过人们

受到如此的虐待。

十二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住所的屋顶铺的是

难以说明的破烂:

一块块的铁皮,石片,

潮湿的纸张,硬纸板。

孩子和狗,在寒冷车站的

湿漉漉的蒸气里蜷缩一起,

直至可怜的生活给他们

一点温暖,而另一天

却不过又是饥饿和黑暗。

灾  难

再一次罢工。工资没有

增加,女人在厨房里哭泣,

矿工们一个一个地

把他们的手和他们的痛苦

连结在一起。

这一次罢工,

是那些在海底下挖掘的人,

他们钻在潮湿的洞穴里,

以血和力,挖出

矿藏的黑色土块。

这一次来了士兵,

晚上,冲进他们的住房,

押着他们下矿井,

仿佛押着囚犯,抢走

他们藏着的一点儿面粉,

以及给儿女吃的米粒。

然后,敲着墙壁,

把他们逐出,把他们打倒,

把他们圈禁;驱赶他们

在大路上,仿佛牲畜,

走上痛苦的流放。

煤炭的领袖们,

眼看着自己的子女被驱逐,

自己的女人被蹂躏。

成千上百的矿工,

被监禁,被流放,

到寒冷的极地巴塔戈尼亚,

或者到皮萨瓜的荒野。

叛  徒

在这一切灾难之上,

有一个暴君在微笑,

唾弃了背叛了

矿工们怀抱的希望。

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的磨难,

每一场斗争都有它的苦楚,

可是,你到这里来,对我说说,

在凶恶残暴之中,

在专制暴君的全部酷虐凶恶

执着绿色鞭子的王笏

满头满脸的仇恨之中,

有哪一个象智利的这一个这样?

这一个背叛了践踏了

自己的诺言,自己的微笑;

这一个以厌恶做成了自己的权杖;

这一个在他的被唾弃的

可怜的老百姓的痛苦上跳舞。

等到由于他的背信弃义的法令,

使监狱挤满,

积聚起受欺侮被凌辱的

乌黑的眼睛的时候,

他就在维涅·德尔·马尔[61]舞蹈,

包围在珠光宝气和酒杯之中。

但是那些乌黑的眼睛

却在看透乌黑的黑夜。

你在干什么?你没有听见

为了矿坑下面的弟兄,

为了被出卖的人的痛苦说的话?

你也没有听见那哀告,要求

保卫你的人民的阵阵呼号?

控  诉

于是我控诉,我控诉

扼杀了希望的那个人,

向亚美利加的角落呼唤,

把他的名字放进无耻的人的

巢穴。

于是我被谴责为

犯罪;被那些收买的雇佣的猎犬,

被那些“政府的秘书们”,

警察们,他们用沥青

写下他们的沉重的辱骂,

反对我。但是,墙壁瞧着

这些卖国贼和叛徒

用大字写下的我的名字,

晚上却把它抹掉,

以不计其数的手,

人民的手,夜晚的手。

谁想用污蔑损害我的歌,

总是徒然枉费心机。

于是他们到晚上来烧

我的房子(现在火已经

记下了派他们来的人的名字)。

所有的法官都开会

要来审判我,搜寻我,

把我说的话钉上十字架,

惩罚这些真实的话。

他们封闭智利的山岭,

让它不能参加

一起歌唱这里发生的事情。

墨西哥敞开了大门

接纳我,保护我的时候,

托雷斯·博德[62],那个可怜的诗人,

却命令把我移交给

狂怒的狱卒。

然而我说的话依然活跃。

我的自由的心在控诉。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在皮萨瓜的夜间,监狱,

铁链,静寂,遭难的祖国,

这个坏年头,瞎眼的耗子的年头,

这个忿怒和仇恨的坏年头,

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问,你在问我?

胜利的人民

是我的心在进行这场斗争。

我的人民会胜利。所有的人民

会得到胜利,一个一个地。

这些痛苦

象围巾那样沉沉覆盖,直至

压出那么多的泪水,流溢到

荒野的矿坑,坟墓,

人们牺牲的石级。

但是,胜利的时刻已经临近。

如果不使惩罚的手震动,

仇恨又有什么用。

这个时刻

总会在纯净的瞬间来到,

人民以其新鲜坚定的集体

充满空荡冷落的街道。

目前在这里,就是我的深情。

你们都知道。我没有别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