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寺魏阉葬衣冠墓①
［原文］
恭显坐中书②，能死前将军③。赤伏尽钩党④，祸始诛李云⑤。读史长太息，闵彼汉运屯。我来西山游，极目多丘坟。何人穿复土⑥，双阙高嶙峋。天禄与辟邪⑦，夹道纷错陈。大书复深刻，似欲骄千春。冢中玉蟾蜍⑧，变化亦有神。岂知穷奇骨⑨，不得安穸窀⑩。牢石与五鹿⑪，弹指随飙尘⑫。嗟哉阳司隶⑬，毅魄为青燐⑭。狐貉同一丘⑮，无事劳沾巾。松风催落日，泥饮当千巡。西望咸阳原⑯，石马嘶荆榛⑰。
［注释］
①〔惠注〕《长安客话》：“自洪光寺折而东，取道松杉中，二里许，从槐径入，一溪横之，跨以石梁，为碧云寺。”徐善《泠然志》：“碧云寺后有魏忠贤墓，本于经旧墓道，忠贤拓之。翁仲、石麟、羊虎森列，扶阑皆以白玉石为之，雕刻精巧。中立二穹碑，合善其衔。忠贤戮尸之后未尝葬此，闻系崇祯甲申都城破后其党为之者。夫以山陵之制，亦不过前树一碑而已，忠贤墓乃用二碑，党附小人之无忌惮如此！惜无力士碚而碎之也。”按：《玉镜新谭》范燝疏，略云：“魏忠贤罪恶不可名状。臣犹记今三月诣陵开工，转至香山碧云寺，亲见忠贤所营坟墓。碑石峥嵘，隧道深閟，翁仲籍朝冠而环列，羊虎接駞马以森罗。制作规模仿佛陵寝，且前列祠宇，又建佛堂，璇题耀日，珠网悬星，金碧辉皇，丹垩照曜。竭东南之物力，冠西北之旃檀”云云。是则碧云寺墓，乃忠贤于天启中所营生圹，非甲申后立也。 ②〔惠注〕《汉书·佞幸传》：“石显字君房，济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宣帝时任中书官。元帝即位不亲政事，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初元中，前将军萧望之领尚书事，建白以为宜罢中书宦官，元帝不听。由是大与显忤，后望之自杀。”朱楷曰：《后汉书·窦武传》：“典中书者。”按：中官尚书五人，主中文书，典，犹主也。《侯霸传》：“霸族父渊，元帝时以宦者佐石显领中书。” ③〔金注〕《汉书·萧望之传》：“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法令。望之以为中书政本，用宦官者非国制，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与恭显忤。奏望之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欲以专权势，请谒者召致廷尉。后上制诏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望之子伋上书讼望之前事，有司奏望之教子上书称引无辜之诗，不敬，请逮捕。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望之所坐，语言薄故，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望之饮鸩自杀。”“宣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拜望之前将军。” ④〔惠注〕《续汉书·祭祀志》：“《河图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后汉书·孝灵帝纪》：“建宁二年，制诏州郡大举钩党，于是天下豪杰及儒学行义者，一切结为党人。”注：“钩，谓相牵引也。”〔金注〕《灵帝纪》：“建宁二年冬十月，中常侍侯览讽有司，奏前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寓，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昱、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皆为鉤党，下狱。” ⑤〔惠注〕云字行祖，甘陵人也。按：《党锢传》及《帝纪》，延熹元年党事起，三年白马令李云坐直谏下狱死。九年司隶校尉李膺等二百余人受诬为党人，并坐下狱。是鉤党之祸，始于云也。〔金注〕《后汉书·李云传》：“云再迁白马令。桓帝延熹二年，诛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皆以诛冀功并封列侯。是时地震，云乃露布上书。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与御史廷尉杂考，云死狱中。” ⑥〔惠注〕《史记·孝文帝纪》：“郎中令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如淳曰：“主穿圹置瘗事也。”索隐曰：“复土，谓穿圹出土下棺，已而填之，即以为坟，故云复土。复，返还也。”按：复土，谓下棺讫复以土为坟。 ⑦〔惠注〕《后汉书·孝灵帝纪》注：“天禄，兽也。”按：今邓州南阳县北有宗资碑，旁两石兽镌其膊，一曰天禄，一日辟邪。据此，天禄、辟邪并兽名。《汉书·西域传》：“乌弋国有桃拔、师子、犀牛。”孟康曰：“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者或为辟邪。拔，布葛反。”〔金注〕董逌《广州书跋》：“邓州南阳北，有东汉太守汝南宗资墓。列二兽，其高八尺，角而鳞，分头曳尾，过壮大。左曰天禄，右曰辟邪。”杨慎《艺林伐山》：“灵帝修南宫，铸天禄蝦蟆，转入水宫。天禄之形，汉人多刻石于墓肖之。”葛立方《韵语阳秋》云：“山鬼木怪著薜荔，天禄辟邪眠莓苔。” ⑧〔惠注〕吴均《西京杂记》：“晋灵公冢甚瑰壮，其馀器物皆朽烂不可别，唯玉蟾蜍一枚，大如拳，腹空容五合水，光润如新。” ⑨〔金注〕《左传·文十八年》：“少皥氏有五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穷奇。”《山海经》：“邽山有兽，其状如牛，名曰穷奇。” ⑩〔惠注〕王敬哉《冬夜笺记》：“西山碧云寺，元之碧云庵，元耶阿利吉所建。明正德中，内珰于经拓之为寺，而立冢域于后，土人呼为于公寺。嘉靖初，于下狱死。天启三年，内珰魏忠贤重修，亦立冢域其后。崇祯初，魏亦戮尸。二珰皆欲为立冢，而皆不得其终，岂名山有灵，不为奸竖藏魄邪？”〔金注〕《左传·襄十三年》：“惟是春秋窀穸之事。”杜预曰：“窀，厚也。穸，夜也。厚夜犹长夜。” ⑪〔惠注〕《佞幸传》：“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耶石耶，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耶。’言其兼官据势也。” ⑫〔惠注〕《维摩诘经》：“度千百劫，犹如弹指。”古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李善曰：“《尔雅》：‘飘飖谓之猋。’《尔雅》或为此飙。”〔金注〕《翻译名义集》：“僧祇律云：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弹指。俱舍云：壮士一弹指，六十五刹那。” ⑬〔惠注〕赵吉士《续表忠记》：“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人。为群小侧目，屡疏求退，乃予告。御史高弘图深惜其去，特疏请召涟，升副宪。既而忠贤毒愈肆，涟疏列二十四大罪，尽发其奸。忠贤惶恐，泣诉御前，温旨慰贤，且责涟寻端沽直，奄党诬涟与左魏等纳贿，遣缇骑逮涟。涟至，许显纯迎奄意，酷刑坐赃。涟惟呼太祖高皇帝，不少屈，卒毙于狱。涟之死，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惨毒万状。暴尸六昼夜，蛆虫穿穴，仅以血溅衣裹置棺中。毕命之日，白气贯斗。榇归无葬地，置于河侧，天下冤之。”按：副宪非司隶，而云阳司隶者，盖借用宦官害阳球事。球事见《后汉·酷吏传》。〔金注〕《后汉书·酷吏传》：“中常侍曹节等，奸虐弄权。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光和二年，迁为司隶校尉，奏收王甫等送洛阳狱。及甫子萌、沛相吉，自临考，父子悉死杖下。”《陈球传》：“尚书刘纳以正直忤宦官，深劝于刘邰。郃许诺，亦结谋阳球。球小妻，程璜之女，璜用事宫中。节等闻知，白帝曰：‘郃等与藩国交通，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帝大怒，郃与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⑭〔惠注〕楚辞《国殇》：“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⑮〔惠注〕《汉书·杨恽传》：“恽曰：古与今如一丘之貉。”师古曰：“言其同类也。貉，兽名，似狐而善睡，音胡各反。” ⑯〔惠注〕西望咸阳原，谓昌平十三陵也。石马在荆棘中，亦狐貉同丘之意。韦庄《闻再幸梁洋》诗：“兴庆玉龙寒自跃，昭陵石马夜空嘶。”〔金注〕《三辅黄图》：“咸阳在九嵕山渭水北，山水俱在南，故名咸阳。” ⑰〔金注〕王溥《唐会要》：“上欲阐扬先帝徽烈，乃刻石为常所乘破敌马六匹于昭陵阙下。”姚汝能《安禄山事迹》：“潼关之战，我军既败，贼将崔乾祐领白旂左右驰突。又见黄旂军数百队，官军潜谓是贼，不敢逼之。须臾，又见与乾祐斗，黄旂军不胜，退而又战者不一，俄不知所在。后昭陵奏，是日灵官前石人马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