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军学记 苏轼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则取士、论政,其小则弦、诵;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扬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说不率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推其可进者以射侯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弃者,故使乐工探其讴谣讽议之言而扬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序点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远矣。
《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论政,不取士,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论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
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闻,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嬴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远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无愧于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