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张洞书 孙复

答张洞书 孙复

两辱手书,辞意勤至,道离群外,以仆居今之世,乐古圣贤之道与仁义之文也。远以尊道、扶圣、立言、垂范之事问于我。我幸而志于斯也,有年矣。重念世之号进士者,率以砥砺辞赋、睎觇科第为事,若明远颖然独出,不汲汲于彼,而孜孜于此者,几何人哉?然吾惧明远年少气勇,而欲速成,无以致于文也,故道其一二,明远熟察之而已矣。

夫文者,道之用也;道者,教之本也。故文之作也,必得之于心,而成之于言。得之于心者,明诸内者也;成之于言者,见诸外者也。明诸内者,故可以适其用;见诸外者,故可以张其教。是故《诗》、《书》、《礼》、《乐》、《大易》、《春秋》之文也,总而谓之经者,以其终于孔子之手,尊而异之尔,斯圣人之文也。后人力薄,不克以嗣,但当左右名教,夹辅圣人而已。或则发列圣之微旨,或则擿诸子之异端,或则发千古之未寤,或则正一时之所失,或则陈仁政之大经,或则斥功利之末术,或则扬圣人之声烈,或则写下民之愤叹,或则陈天人之去就,或则述国家之安危,必皆临事摭实,有感而作。为论,为议,为书、疏、歌、诗、赞、颂、箴、解、铭、说之类,虽其目甚多,同归于道,皆谓之文也。若肆意构虚,无状而作,非文也,乃无用之瞽言尔。徒污简册,何所贵哉?明远无志于文则已,若有志也,必在潜其心而索其道。潜其心而索其道,则其所得也必深。其所得也既深,则其所言也必远。既深且远,则庶乎可望于斯文也。不然,则浅且近矣,曷可望于斯文哉?

噫!斯文之难至也久矣。自西汉至李唐,其间鸿生硕儒,齐肩而起,以文章垂世者众矣。然多以杨、墨、佛、老,虚无报应之事,沈、谢、徐、庾,妖艳邪哆之言,杂乎其中。至有盈箱满集,发而视之,无一言及于教化者。此非无用瞽言,徒污简册者乎?至于终始仁义,不叛不杂者,惟董仲舒、杨雄、王通、韩愈而已。由是而言之,则可容易至之哉?若欲容易而至之,则非吾之所闻也。明远熟察之,无以吾言为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