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介甫书 刘攽

与王介甫书 刘攽

见所与曾公立书,论青苗钱大意,不觉怅惋。仲尼云:“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听讼而能判曲直,岂不为美。然而圣人之意,以无讼为先者,贵息争于未形也。今百姓所以取青苗钱于官者,岂其人富赡饱足,乐输有余于公,以为名哉?公私债负逼迫,取于己无所有,故称贷出息以济其急。介甫为政,不能使民家给人足,毋称贷之患,而特开设称贷之法,以为有益于民,不亦可羞哉?甚非圣人之意也。

自三代以来,更历秦、汉,治道驳杂,俗益浇薄。其取于民者,百头千绪。周公之书有之而今无者,非实无之也。推类言之,名号不同而已矣。若又取周公所言,以为未行而行之,吾恐不但重复,将有四五倍蓰者矣。一部《周礼》,治财者过半,其非治财者,未闻建行一语。独此一端,守之坚如金石,将非识其小者近者欤?今郡县之吏,方以青苗钱为殿最。又青苗钱未足,未得催二税。郡县吏惧其黜免,思自救解,其材者犹能小为方略以强民,其下者直以威力刑罚督迫之。如此民安得不请,安得不纳,而谓其愿而不可止者,吾谁欺,欺天乎?凡人臣之纳说于时君,劝其恭俭小心,所谓道也,莫不逆耳难从。及至劝其为利,取财于民,广肆志意,不待辞之毕而喜矣,故奸臣争以言财利求用,不复取远古事言之。在唐之时,皇甫镈、裴延龄用此术,致位公相。虽然,二人者犹不敢避其聚敛之名,不如介甫直以周公圣人为证,上则使人主无疑,下则使廷臣莫敢非。若是乎周公之为桀、跖嗃矢桁杨椄槢也?商鞅为秦变法,其后夷灭;张汤为汉变法,后亦杀。为法逆于人心,未有保终吉者也。且朝廷取青苗之息,专为备百姓不足。至其盈溢,能以代贫下赋役乎?府库既满,我且见其不复为民矣。外之则尚武,开斥境土;内之则广游观,崇益宫室。

鄙语曰:“富不学奢,而奢自至。”自然之势也。介甫一举事,其敝至此,可无念哉?可无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