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端叔赴定州序 张耒

送李端叔赴定州序 张耒

耒为儿童,从先人于山阳学官,始见端叔为诸生,耒虽未有知,意已相亲。后几二十年,端叔罢官四明,道楚,耒又获见。耒时已孤,端叔吊我,悲怀如骨肉。后兄再遇于京师,今其再也。然端叔每别数年一见,其论议益奇,名誉益高。今朝廷士大夫相与称说天下士,屈指不一二,必曰吾端叔也。

元祐八年,苏先生守定武,士愿从行者半朝廷,然皆不敢有请于先生;而苏先生一日言于朝,请以端叔佐幕府。苏先生之位,未能进退天下士,故用子如此,然其意可知也。耒,苏公门人之下列也,其亲慕端叔不足怪。庚午,耒卧病城南,门无犬鸡,昼卧愔愔,端叔尝夜过我,以烛视我面目,见病有间,喜动词色,访觅医药,以至无恙。我之道艺无取,名誉不振,端叔独拳拳如此何也?然端叔与余外家通谱,于我舅行也,岂其出于此,非耶?八年十月,过我,告以将北,求余言为赠行。余在交游中,已号为多言,其敢有爱于子?为今中国患者,西北二虏也,狙伺我久矣。西小而轻,故为变易;北大而重,故为变迟。小者,疥癣;大者,痈疽也。

自北方罢兵,中国直信而不问,君臣不以挂于口而虑于心者,数十年矣。吾知其故,诚知骄虏之不能弃吾之重币也。有司如故事,岁时发币,车马出门,而北顾无事矣。凡为是说者,谓非虏情则不可。然人度量相远,未可以十百计也。世固有得一金而喜者,何必金帛数十万;亦有得国于人而不厌者,数十万金帛未足赖也。往赵元昊未反时,中国不为备御,犹今日之信北。一旦不逊,中国震动,视其治军立国,骄逆悍鸷,岂特河陇间一羌酋也,吾安能复以羁縻其父祖者制畜之哉?且雄杰之才,未尝绝于世,不在中国,必在夷狄。高皇帝以气吞中原之雄,而冒顿张于匈奴,高帝终无以困之。魏灭蜀,晋灭吴,大敌已尽,而苻、石骛于中国。祖宗芟夷僭乱,天下听顺,无复偃蹇,而久之元昊叛于羌。自是以来,又数十年矣。耒闻今北边要郡,有城隍不修,器械苦恶,屯戍单寡,然跬步强敌而人不惧者,诚信之也。枭鸱不鸣,要非祥也;豺狼不噬,要非仁也;见其不鸣,谓之孔鸾,见其不噬,待以犬马,吁!亦过矣,定武,虏冲也,其容有悔乎?

耒顷在洛阳,与刘几者语边事。几老将也,谓余曰:“比见诏书,禁边吏夜饮,此曹一旦有急,将使输其肝脑,而平日禁其为乐,为今役者,不亦难乎?”夫椎牛酾酒,丰犒而休养之,非欲以醉饲为德,所以增士气也。耒闻定武异时从军吏士,丰乐豪盛,而今燕豆疏恶,终日受飨,腹犹枵然,官吏贫窭,有愁苦无聊之心。且朝廷既委所当费而不爱矣,将军重兵临方面,天子嘱以何事,而与持筹小吏,日夜计口腹之赢,此何为者也?真能遂不费一钱,才得几何哉?子从辟以佐帅军事,与有责矣。挟端叔之学问词章而从苏先生,如决大川而放之海,是则余无以赞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