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苏公书 陈师道

上苏公书 陈师道

散从还,辱书。伏分经暑起居万福。师道奉亲如昨,惟方托芘赖,复尔违阔,不能不动念耳!盖士方相从时,莫知其乐。及相别,亦不为难。至其离居穷独,默默自守,然后知相从之乐,相别之难也。士方少时,未来之日长,视天下事,意颇轻之,亦易为别。至其晚暮,数更离合,又以为难。此盖志与年衰,顾影惜日,畏死而然耳。谢太傅常谓,中年以来,一与亲友别,数日作恶。谢公江海之士,违世绝俗,乃其常耳。顾以别为难者,岂酣于富贵,而习于违顺也耶?由是观之,以别为难,皆非士之正也。士亦安能免此,当以老为戒,以富贵为畏耳。承谕人须久而后知,诚如来示。知人固未易,未易之中,又有甚难。范文正谓,王荆公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

由今观之,岂特所短,正以反置之耳。古之所谓腹心之臣者,以其同德也。故武王曰:“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而荆公以巧智之士为腹心,故王氏之得祸大也。闻狙诈咸作使矣,未闻托之心腹也。夫君子无弃人,巧智之士,亦非可弃,以为手足可也。耳目且不可,况腹心乎?盖势在则欺之以为功,势同则夺之以自利,势去则背之以违害。使之且难,况同之乎?无德而智,以智营身,而不及事。智之所后,不得不欺以卫身也。天下之事,又岂巧者之所能乎?士终始不相负,非由义则畏义耳。势在而不负,岂真不负耶?末疾偏废,不害为生,膏肓之溃,吊之可也。常窃悲之,故谓知士当如范公,用士当以王公为戒也。不审阁下以为如何?近见赵承议,说得阁下书,欲复伸理前所举剥文广狱事,闻之未以为然。窃谓阁下必不出此,而愚虑所及,亦不能忍者,君子之于事,以位为限,居位而不言则不可,去位而言则又不可。其言之者,义也;其不言者,亦义也。阁下前为颍州,言之可也。今为杨守,而与颍事,其亦可乎?岂以昔尝言之而不置耶?此取胜之道也,近岁士大夫类皆如此,以为成言,而非阁下之所当为也。苟不公言而私请之,又不如己也。天下之事,行之不中理,使人不平者,岂此一事,阁下岂能尽争之耶?争之,岂能尽如人意耶?徒使咕咕者以为多事耳!

尝谓士大夫视天下不平之事,不当怀不平之意。平居愤愤,切齿扼腕,诚非为己。一旦当事而发之,如决江河,其可御耶?必有过甚覆溺之忧,前日王荆公、司马温公是也。夫言之以行义耳,岂如冯妇攘臂下车,取众人之一快耶?窃谓阁下必不出此,而宁一陈之,以效其愚耳。秋益高,惟为朝重慎。不胜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