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司理书 张舜民

与石司理书 张舜民

近吕主簿过访,蒙示长函大编,副以手书。发而详读,其文采灿然,是可喜。其趣尚了然,是可畏。大凡人见悦目娱心之物固所喜,及见其志趣特立,不与流俗泛泛然者,宁不畏哉?仍闻吾子方壮齿也,苟有是心,由是道,虽使孔子见之,必曰“可畏”,况今人乎?

又念往昔尝及见先大夫于关、陕间。今又见故人之有子,少年自立,则其喜又可知也。然刺其礼,有如事贵,味其言,有如问能,兹二者,窃有疑焉。设以我为贵乎?兹缪矣。如我之所居,人莫不贱之。匪特人之为贱,亦尝以自贱也。兹固不足多晓,唯是问能求益,渠敢遽然?闻命已来,勿知攸济。尝思之,当少壮之时,尝为世俗之学矣,亦为世俗之事矣,苦形劳心,至于今日。晚得贤之书,参味先生长者之论,乃知前日之用心者非也。思欲改辙剡心,变姓名,入江海,则齿脱发秃,形骸若是,朝暮之人也。是用自悼自咎,自笑自骂,继之以涕泪悲泣,而何及哉?又念“无言不雠”之训,苟吕君覆将及门,何以报之?方日用陨获,反复于心,无可奈何。尚有一话可以为下执献者,又皆蜀人之事。昔予为童子,居乡闾从学者。是时,眉山任师中在幕府,尝听师中讲道事业,乃云:“吾蜀大人自往已来,多艺文而少政事。前辈登朝廷,历郡国,有闻于人者,为不少也。求之吏事,惟何圣从、陈公弼二人而已。小子不才,敢出其后!”虽当时闻之师中,且不知为何语也。既年渐长,游京师,求谒先达之门。是时,文忠欧阳公、司马温公、王荆公为学者所共趋之。每听诸公之论,于行义文史为多,惟欧阳公多谈吏事。既久之,不免有请:“大凡学者之见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为欲闻者,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喻也。”公曰:“不然,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底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贬官夷陵,彼非人境也。方壮年未厌学,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也。无以遣日,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以无为有,以枉为直,违法徇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曰:自尔遇事,不敢忽也。迨今三十余年,出入中外,忝尘三事,以此自将。今日以人望我,必为翰墨致身,以我自观,亮是当时一言之报也。”自得是语,至今四纪,未尝一日去心。是时苏明允先生父子,间亦在焉,尝闻此语。其后子瞻与人讲说,亦必自任吏能。或问之,乃曰:“我处欧阳公、陈公弼处学来。”然师中、子瞻亦自负之语尔!

近岁舜民谪居房陵,得陈公弼《修城记》,尝以此事书其碑阴,今又敢为下执献。夫君子学道也,闻之有先后,得之有浅深,亦系其根性利钝,唯兹政能在勉之而已,少加意则可以得之。孔子曰:“居之无倦。”非若道学之难也。吾子少年有立,何所不致,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兹事乃其绪余尔。偶因执笔,不觉三隔,幸亡以耇陋为忽,非唯左右之为献,兼告之苏在廷若两蜀士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