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原 李清臣

势原 李清臣

君之所以安危,国之所以存亡治乱,令之所以行不行,势也。不善知势,不能为创业之君。不知势之可畏,而失其所以审度将顺,不可以为持成之君,经治之臣。故善用国者,势而已矣。理势循则行,忤则变;动则险,止则平;轻能重,缓能速。故物有至小,而力不可胜既。事有至易,而攻不可胜原。发如毫芒针端,而巨若丘阜。本在拱把,而远际穷发者,势也。户之运也,车之驰也,弩之圆也,矢之激也,衡以一权而举数倍之重也,水之注于卑泽也,原火之燎于风中也,势也。兵奋寡,可以走众;人乘高,可以抑下,亦势也。岂惟万物然,今夫一人而胜天下之大,制天下之众,兼听天下之广,沛焉有余,非势而何如也。故明者用势,暗者用于势。明者提至要之处,持其关纽,制其机枢,动静在我,开阖在我,弛张在我。一教一令,一赏一罚,必辅之以形势。故教之而行者易,令之而从者速。赏一而千万人劝,罚一而千万人惧。仁少而悦者多,义近而服者远。无它,理势为之也。教令赏罚仁义而无形势之辅,必且人人而治之矣。人人而治之,教之行也必艰,令之出也必烦。天下之善有余而赏不足,天下之恶有余而罚不足。天下之民无穷,而仁义不足。无它,理势不先也。夫千世之君,可缕指而数之矣。或善恶,或仁义,其间差不能铢寸,而功名辄相倍蓰,祸福辄相千万者,无它,形势之异使然也。成汤祝兽网而归者三十六国,文王葬枯骨而天下三分有其二,千世之君,德有大于此者矣。而汤、文用此收天下之助,盖其从民情而集天下之势也。方形势之在桀、纣,夏台之囚,羑里之狱,如拘匹夫。及善恶之暴也,形势之变而迁,如林之师,而莫敢射车中之木主。

故天下之势,安则难动,动则难安。当其安也,垂绅端委,深拱于堂奥户牖之内,而高论治古之上。尊明如天日,闳隐如震霆,煦煦如雨露,肃肃如风霰。指顾叱吒,而天下莫不趋走。鞭笞海外之蛮夷,若制童妾。虽有刘、项之魁雄,曹、马之奸桀,必且老民籍而不敢唱。及乎昏懦为之也,席先王之泽未涸,天下之势未运,目视其安也,以为无有危事也。任一喜怒,从一嗜欲矣,而患未切己也,以为可为而无伤也。习知天下之尊服己也,以为人终古莫敢蹙路马之刍,触囿兔之毛也。簸顿关纽,嬉弄机枢,动静不以时,开阖不以道,张弛不以节。淫乐在宫中,而怨毒被天下;略易在一朝,而患祸遗千日。民心之它属也,君柄之旁落也,势之翩然而离也。虽欲安之,不可能也。窃譬之山之高厚也,万夫不能堕坏也。朽壤生乎中,岿石震乎上,及其倾也,人力不能支拄而维持也。非天事也,势也。故前圣创业,起今之利,变昔之害,所以治天下之具甚备,忧天下之虑甚深,缀民心而久天下之势,坚完固密为不可拔。及其久,未尝无罅缺蠹漏也,然而其剥也亦有渐矣,在后圣时节其势而缮之耳。汰则约之,危则平之,扰则静之,微则养之,弱则扶之,急则纵之,缓则持之,塞则导之。使万事之理,百物之节,皆不至于穷极而大变,则势久而长,无危亡之形矣。故势之在我也,畜积之固势之审则发,弗便则居,故势为我使,而天下莫能逆也。若一失其要,则纵肆奔悍于外,不可复收,虽有天下,一旦驱挤排压而仆矣。

臣故曰:如户之运也,如车之驰也,如弩之圆,如矢之激也,如一权而举数倍之重也,如水之注于卑泽也,如原火之燎于风中也,如兵之奋寡而走众,人之乘高而制下也,其动不可以不慎也。人主之势,则处治如将乱,处存如将亡,处安如将危,而乱与危亡亦且不至,臣故作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