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责 李清臣

明责 李清臣

今天下之势如何哉?君仁而民不被泽,兵多而夷狄骄,时平而生民困,土广而中国之气常屈,灾岁少而财益匮,文法备而吏多奸。时之多敝也,如此而已。天下之大,万官之富,卒未见奋然而大有为,能一刬当世之弊,致吾君复之乎前古之治者,何乏人之如是邪?岂治平之世,无所施其才邪?将用之非其道,有才而不克施邪?谓世之乏人,则古未尝有无人之世。谓治平之世,无施其才,则多敝又如前所陈者。夫阴阳之英气,天地之醇灵,生而为贤智之士。阴阳之英气,天地之醇灵,未闻有时而歇,故天下未尝无贤也。议者患治道之不及于古,则曰天下无贤,不知有贤而不能用也。夫用贤而非其道,瑰杰豪伟之材,皆化为偷懦循缩而亡能为矣。则以谓无人焉,此可为悼叹者也。亦尝闻古者之用人矣,视成不视始,责大而不责细。过一而功百,则忘其缺而图其效;心至而迹未至,则优假而待其所施。苟付之以事,固弗屑其余也。今者之用人,较小罪而不观大节,恤浮语而不究实用。虽有稷、契、周、召之佐,类以一言一事而为之进退,迹稍出于庭坛畦垅之外,志不获就,业不能讫而去矣。惟固己持禄、避事随时之人,乃无谴而得安焉。故庸平者安步而进,忠愤者半途而气折,大臣慑怯,小臣凌兢。而天下之事,靡靡日入于衰敝。其所以然者,有其人而不能用,用其人而不能尽之之失也。

今夫拔一臣而加之百官之上,以为辅相,非求其谨洁而无过,将任之以天下之责。拔一士而加之一郡一邑之上,以为守令,非求其能自全,将任之以一郡一邑之责也。拔一夫而加之万众之上,以为将帅,非求其循法而不失小行,将任之以安危胜负之责也。故古者责宰相,必曰广教化,和阴阳,使百官各任其职。责郡守县令,必曰使豪强沮服,盗贼不作,百姓安业,境内大治。责将帅,必曰士卒乐为用,敌国不敢谋。下此,则凡执事者莫不皆有责焉。故上下自任其责,而天子无为矣。今则不然,罢退宰相,皆攻其疵瑕,而未尝指天下之不治为宰相之罪。纠劾守令者,皆以小法,而未尝指郡邑之不治为守令之罪。迁谪将帅者,以庖厨宴馈之间,微文细故之末,未尝以蛮夷骄横,兵气弗强为将帅之罪。故上下莫自任其责,局局自守,惟求不入于罪,而朝廷大计,生民实患,卒无有任者。是故以天下之大,万官之富,而常若无其人。尊官厚禄者相继,而英绩伟烈,寂寂于数十载。资格之所羁缚,文法之所躏跞,抱才负志,不得有为,而老死沉没者相望于下,可不惜哉!夫人臣之奸,身安于宠,形无可罪,而实不任责,是为大奸。张禹之所以默默而亡汉,李林甫之所以守格令而亡唐也。今皆重夫寡过者以为贤,而嫉夫敢为者以为生事。一落陷井,没齿不复言。故猾民悍吏,得以轻罪把持其上。游士谈客,得以口舌恐吓内外之臣,而招其资。胥吏得以挟簿书,执格例,而争于庙堂之前。当其任者,知奸而或不敢除,见贤而或不敢用。天下之害不得亟罢,天下之务不敢亟为。因仍苟且,相顾腹议。名曰至公,而万事益病,其弊莫甚于今之世者。欲救斯敝,是亦非难,宽小过而责大体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