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新序 晁补之

离骚新序 晁补之

先王之盛时,四诗各得其所;王道衰而变《风》、变《雅》作,犹曰:“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旧俗之亡,惟其事变也。故诗人伤今而思古,情见乎辞,犹《诗》之《风》、《雅》,而既变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然则变《风》变《雅》之时,王迹未熄,《诗》虽变而未亡。《诗》亡而后《离骚》之辞作。非徒区区之是事不足道,而去王迹逾远矣,一人之作,奚取于此也。

盖《诗》之所嗟叹,极伤于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而人伦之废,刑政之苛,孰甚于屈原时邪?国无人,原以忠放,欲返,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一篇之中,三致志焉。与夫三宿而后出昼,于心犹以为速者何异哉?世衰,天下皆不知止乎礼义,故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而原一人焉,被谗且死,而不忍去,其辞止乎礼义可知,则是《诗》虽亡,至原而不亡矣。使后之为人臣不得于君而热中者,犹不懈乎爱君如此,是原有力于《诗》亡之后也。此《离骚》所以取于君子也,离骚,遭忧也。“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北门》之志也。“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小弁》之情也。以附益《六经》之教,于《诗》最近,故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其义然也。又班固叙迁之言曰:“《大雅》言王公大人,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司马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谓“犹骋郑、卫之音,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固善推本知之,赋与诗同出,与迁意类也。然则相如始为汉赋,与雄皆祖原之步骤,而独雄以其靡丽悔之;至其不失雅,亦不能废也。自《风》《雅》变而为《离骚》,《离骚》变而为赋,譬江有沱,干肉为脯,谓义不出于此时异然也。《传》曰:“赋者,古诗之流也。”故《怀沙》言赋,《橘颂》言颂,《九歌》言歌,《天问》言问,皆诗也,《离骚》备之矣。

盖《诗》之流,至楚而为《离骚》,至汉而为赋,其后赋复变而为诗,又变而为杂言、长谣、问对、铭赞、操引,苟类出于楚人之辞而小变者,虽百世可知,故参取之。曰《楚辞》十六卷,旧录也;曰《续楚辞》二十卷,曰《变离骚》二十卷,新录也。使夫缘其辞者存其义,乘其流者反其源,谓原有力于《诗》亡之后,岂虚也哉?若汉、唐以来作所,非楚人之绪,则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