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论 刘敞
人君之贤,其身贤也,不若其使贤之为贤也;人臣之贤,其身贤也,不若其荐贤之为贤也。聪明辨慧,伎艺敏给,此可谓贤矣,然是谓匹夫之局,非人君之操也。人君者,目不自视,明者效之;耳不自听,聪者效之;口不自言,智者效之;心不自虑,圣者效之;故曰百官当而已矣,此人君之操也。明者视之,则视必远;聪者听之,则听必微;智者言之,则言必当;圣者虑之,则虑必精。使独用其身,不能治也;虽欲治之,不能给也,故曰不若使贤之为贤也。
忠信仁义,刚毅有立,此可谓贤矣,然是谓终身之善也,未足以传世也。人臣者,以其宗庙为心焉,以其万民为心焉,以其后嗣为心焉,大为之谋而使智者就之,远为之略而使仁者守之。今世赖其泽,后世蒙其福,世续其类,是天地之功也,是春夏秋冬之相与成岁也,故曰不若荐贤之为贤也。刘子曰,昔者舜有天下,大圣人也,惟其不欲其身贤而已矣,是以舜好问,好察迩言,所举而用者二十有二人,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而天下治。昔者周公相天下,大圣人也,惟其不欲其身贤而已矣,是以日昃不倦,劳于求士,所执贽见者十有余人,所交友者百有余人,贤者相与继其德而成之。至其末也,刑措四十余年。故君莫盛于舜,臣莫盛于周公。不为舜之为者,非贤君也;不为周公之为者,非贤臣也。刘子曰,君之不君,非独愚也;虽聪明辨慧,伎艺敏给,而不知用贤者,犹不君也。臣之不臣,非独鄙也;虽忠信仁义,刚毅有立,而不知荐贤者,犹不臣也。昔者桀、纣矜天下以能,高人臣以声,则是岂不聪明辨慧,伎艺敏给哉?惟其自贤而已,不知用贤,至于亡也。昔者臧文仲相鲁国,鲁国以强,其言必当,则是岂不忠信仁义,刚毅有立哉?惟有自贤而已,不知荐贤,至于削也。故曰:“虽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所谓骄者,非独以贵骄人,以富骄人者也,以材骄人者,有甚焉。所谓吝者,非独吝于爵人,吝于分人者也,吝于教人者,有甚焉。故以材骄人,慢也,人怨之;吝于教人,忌也,人疏之。
是以古之君子,莫为骄与吝也。求为人君者,尽于此矣;求为人臣者,尽于此矣。《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君之所以为君也。《诗》云:“乐只君子,保艾尔后。”言臣之所以为臣也。君为君焉,臣为臣焉,虽亘万世,吾不知其可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