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后议 刘敞
礼:天子之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诸侯二昭二穆,与太祖而五。所谓昭者,父道也;所谓穆者,子道也。天子诸侯,未必皆身有子,故或取于兄弟之子以为嗣。亲同则取其贤者,贤同则取其长者,长同则卜其吉者。非兄弟之子则弗取,故不以诸父为嗣,兄亦尊也。不以诸弟为嗣,弟己之伦也。此古者七庙、五庙之序,所以昭穆不相越,迭毁不相害也。
至乎后世,国家多事,或传之诸兄,或传之诸弟,盖有不得已焉,则礼散久矣。然既已受国家天下,则所传者虽非子,亦犹子道也。传之者虽非其父,亦犹父之道也。以天下国家为重矣。《春秋》僖公实闵公之兄,闵公遭弑,僖不书即位,明臣子一体也。公孙婴齐卒,《春秋》谓之仲婴齐,以谓为人后者为之子,当下从子例,不得复顾兄弟之亲称公孙也。《春秋》之义,有常有变。夫取后者不得取兄弟,此常也。既已不可及取兄弟矣,则正其礼,使从子例,此变也。故僖公以兄继弟,《春秋》谓之子;婴齐以弟继兄,《春秋》亦谓之子。所谓常用于常,变用于变者也。既其子名,则僖公不得不以闵公为昭,归父不得不以婴齐为穆。既正其昭穆,则迭毁之次,不得不以一代一也。而儒者或疑《礼》无后兄弟之文,遂以春秋书仲婴齐为不与子为父孙,非也。子为父孙,诚非礼之正,有不得已者,《春秋》正其为臣子一体而已。故实公孙婴齐,而谓之仲婴齐。若《春秋》本不听其为后者,则当书曰:“公孙婴齐卒。”学者问之,曰:“此仲婴齐,曷为谓之公孙婴齐?不与为兄后也。”乃可矣。夫《春秋》,家犹重之,况国乎?国尔犹重之,况天下乎?故凡继其君,虽兄弟必使子之;继其大宗,虽兄弟必使子之,如继其君。继其大宗而不使子,是教不子而轻其所托也。此文公所以受逆祀之贬也。
然《春秋》固为衰世法,非太平正礼也。太平之世,未尝有也。汉时定迭毁之礼,丞相玄成、丞相衡引昭、宣两帝并为昭,独以孙为昭,而不知礼无两昭,使昭帝之天下无所传,宣帝之天下无所受,失礼意矣。又惠帝、文帝皆高祖子,惠帝亲受之高祖,文帝则受之惠帝,虽皆兄弟,此与闵公、僖公何异哉?存当以臣子叙之,死当以昭穆正之。而汉世议者,推文帝使上继高祖,而惠帝亲受高祖天下者,反不与昭穆之正。至于光武,当继平帝,又自以世次为元帝之子,上继元帝,而为元帝后,皆悖经违礼而不可传者也。自汉世以来,其议尤众,皆曰兄弟不相为后,不当以昭穆格之,妄也。若不以昭穆格之,则天下受之谁乎?凡人君以兄弟为后者,必非有子者也,引而为嗣,臣子一体矣。而当嗣者反以兄弟之故,不继所受国,而继先君,则是所受国者竟莫有嗣之者也,不可一矣。生则以臣子事之,死则以兄弟治之,忘生悖死,不可二矣。已实受之后君,不受之先君,今当自继先君者,不唯弃后君命己之命,又当废先君命兄之命,不可三矣。天下国家,则归之己,而父子之礼,则耻不为,不可四矣。徐邈曰:“若兄弟昭穆者,设兄弟六人为君,至其后世,当祀不及祖祢”。此又妄之甚者。礼有所极,义有所继,为之后者,为之子,所以正授受,重祖统也。兄弟六人,相代为君,亦六代祀祖祢矣。假令非兄弟相代,其祖亦当迁矣,不得故存也。即如此言,使有兄弟六人为君,各自称昭,是有十三庙也。又其最后一君,当上继先君,而五君终为无后也,岂其所以传重授国之意乎?礼为人后者,降其私亲,设兄弟六君,故当各自为嗣。义不可曲顾其亲,可谓祀不及祖祢哉?
凡言礼者,恶其谄时君之意,苟曰益广宗庙,大孝之本,而不详受授之道,《春秋》之义,使当传国者,不忍以国与其宗,曰非吾子也。当受国者,又不肯以臣子之礼事其君,曰非吾父也。至令宗庙猥众,昭穆骈积,而鬼有不嗣者,推生嗣死,独可悖哉?独可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