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 曾肇
予尝谓治天下本于躬化,而观汉文帝躬行节俭,以德化民,宜其有以振起衰俗,而贾谊以谓“残贼公行,莫之禁止。”其说以背本趋末者为天下大残,淫侈之俗为天下之大贼,则当时风俗可谓敝矣。岂所谓躬化者,果无益于治哉?
盖文帝虽有仁心仁闻,而不修先王之政故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则有不忍人之政,而其政必本于理财,理财之法,其定民之大方有四,而任民之职有九:士、农、工、商,以辨其名;九谷、草木、山泽、鸟兽、财贿、丝枲、聚敛、转移以辨其职。又为之屋粟、里布、夫家之征,以待其不勤。是故天下无迁徙之业,无游惰之民,其于生财可谓众矣。至于爱养万物,必以其道,故罻罗网罟斧斤弓矢皆以时入,而覆巢麛卵,杀胎伐夭,皆为之禁,取之又有其时也。于是制礼以节其用,天子都千里之畿;诸侯各专百里之国;卿士大夫至于庶人,莫不有田。而视其位之贵贱,称其入之厚薄,而为之法制度数,以待其冠婚、宾客、死丧、祭祀之用者,隆杀多寡,各适其宜。为上者谨名分以示天下,而人人安于力分之内,无觊觎于其外,是以淫僻放侈之心不生,而贫富均一,海内充实,无不足之患。然后示之以廉耻,兴之以德义,故民从之也轻。方此之时,游惰者无所容,而虽有僭侈之心,亦安所施于外哉?教化之所以成,残贼之所以熄,盖出于是也。自秦灭先王之籍,而汉因之,务为一切之制。由天子至于庶人,无复有度量分界之限,而人人去本趋末,争于僭侈,高祖尝禁贾人不得曳丝乘车,其令卒于不行。至文帝之时,商贾富厚,力过吏势,而末技游食,害农者蕃;庶人墙屋之饰,仆妾之衣,皆宗庙之奉,天子之服,则其俗之不善可知矣。而文帝不知修先王之政,以救其敝。方其开籍田以劝耕者,衣弋绨而斥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其意美矣。然法度之具不行,而欲以区区之一身,率四海之众,岂非难哉?
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非虚言也。虽然,以彼之德,成之以先王之政,则庶几三代之贤主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