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仪议 沈括

浑仪议 沈括

五星之行有疾舒,日月之交有见匿,求其次舍经劘之会,其法一寓于日。

冬至之日,日之端南者也。日行周天,而复集于表锐,凡三百六十有五日四分日之几一,而谓之岁。周天之体日别之,谓之度,度之离其数有二:日行则舒则疾,会而均别之,曰赤道之度。日行自南北升降四十有八度,而迤别之,曰黄道之度。度不可见,其可见者星也。日月五星之所由,有星焉当度之画者,凡二十有八,而谓之舍。舍所以挈度,度所以生数也。度在天者也,为之玑衡,则度在器。度在器,则日月五星可以搏乎器中,而天无所豫也。天无所豫,则在天者不为难知也。自汉以前,为历者必有玑衡,以自验迹。其后虽有玑衡,而不为历,作为历亦不复以器自考,气朔星纬而皆莫能知其必当之数。至唐历僧一行改步大衍历法,始复用浑仪参贯,故其术所得,比诸家为多。臣尝历考古今仪象之法,《虞书》所谓“璇玑玉衡”,唯郑康成粗记其法。至洛下闳制圆仪,贾逵又加黄道,其详皆不存于书。其后张衡为铜仪,于密室中以水转之,盖所谓浑象,非古之玑衡也。吴孙氏时,王蕃、陆绩皆尝为仪及象。其说以谓旧以二分为一度,而患星辰稠概。张衡改用四分,而复推重难运。故蕃以三分为度,周丈有九寸五分寸之三而具黄、赤道焉。绩说以天形如鸟卵,小椭、而黄、赤道短长相害,不能应法。至刘曜时,南阳孔定制铜仪,有双规,正距子、午以象天;有横规,判仪之中以象地。有持规,斜络天腹,以候赤道。南北植干,以法二极。其中乃为游规、窥管。刘曜太史令晁崇、斛兰皆尝为铁仪。其规有六四常定,一象地,一象赤道,其二象二极,乃定所谓双规者也,其制与定法大同。为唯南北柱曲抱,双规下有纵衡水平,以银错星度,小变旧法,而皆不言有黄道,疑其失传也。唐李淳风别为圆仪,三重其外曰六合,有天经双规,金浑纬规,金常规。次曰三辰,转于六合之内,圆径八,赤有璇玑规,月游规,所谓璇玑者,黄道属焉。又次曰四游,南北为天枢,中为游筒,可以升降游转。别为月道,傍列二百四十九交,以携月游。而一行以为难用,而其法亦亡。其后率府兵曹梁令瓒,更以木为游仪,因淳风之法,而稍附新意,诏与一行杂校得失,改铸铜仪,古今称其详确。至道中,初铸浑天仪于司天监,多因斛兰、晁崇之法。皇祐中,改铸铜仪于天文院,始用令瓒、一行之论,而去取交有失得。

臣今敛古今之说,以求数象,有不合者,十有三事。其一,旧说以谓今中国于地为东南,当今西北望极星,置天极不当中北。又曰,天常倾西北,故极星不得居中。臣谓以中国观之,天常北倚可也,谓极星偏西则不然。所谓东西南北者何从而得之?岂不以日之所出者为东,而日之所入者为西乎?臣观古之候天者,自安南都护府至浚仪大岳台,才六千里,而北极之差凡十五度,稍北不已,庸讵知极星之不直人上也?臣尝读黄帝《素问》书,立于午而面子,立于子而面午,至于自卯而望酉,自酉而望卯,皆曰北面。立于卯而负酉,立于酉而负卯,至于自午而望南,自子而望北,则皆曰南面。臣始不谕其理,逮今思之,乃常以天中为北也。常以天中为北,则盖以极星常居天中也。《素问》尤为善言天者。今南北才五百里,则北极辄差一度以上,而东南西北数千里间,日分之时候之,日未尝不出于卯半,而入于酉半,则又知天枢既中,则日之所出者定为东,日之所入者定为西,天枢则常为北无疑矣。以衡窥之,日分之时,以浑仪抵极星以候日之出没,则在卯酉之半少北,此殆放乎四海而同者,何从而知中国之为东南也?彼徒见中国东南皆际海而为是说也。臣以谓极星之果中,果非中,皆无足论者。彼北极之出地,千里之间所差者已如是,又安知其茫昧几千万里之外邪?今直当据建邦之地,人目之所及,裁以为法。不足以为法者,宜置而勿议可也。

其二,曰纮平设以象地体,今浑仪置于崇台之上,下瞰日月之所出,则纮不与地际相当者。臣详此说虽粗有理,然天地之广大,不为一台之高下有所推迁。盖浑仪考天地之体,有实数,有准数。所谓实者,此数即彼数也,此移赤,彼亦移赤之谓也。所谓准者,以此准彼,此之一分,则准彼之几千里之谓也。今台之高下,乃所谓实数,一台之高,不过丈数。彼之所差者,亦不过此。天地之大,岂数丈足累其高下?若衡之低昂,则所谓准数者也,衡移一分,则彼不知其几千里,则衡之低昂当慎,而台之高下非所当恤也。

其三,月行之道,过交则入黄道六度而稍却,复交则出,于黄道之南亦如之。月行周于黄道,如绳之绕木,故月交而行日之阴,则日为之亏。入蚀法而不亏者,行日之阳也。每月退交三百四十九周有奇,然后复会。今月道既不能环绕黄道,又退交之渐,当每日差池。今必候月终而顿移,亦终不能符会天度。当省去月环,其候月之出入,专以历法步之。

其四,衡上下二端,皆径一度有半,用日之径也,衡端不能全容日月之体,则无由审日月定次。欲日月正满,上衡之端,不可动移,此其所以用一度有半为法也。下端亦一度有半则不然,若人目迫下端之东以窥上端之西,则差几三度。凡求星之安,必令所求之星正当穿之中心。今两端既等,则人目游动,无因知其正中。今以钩股法求之,下径三分,上径一度有半,则两核相覆,大小略等,人目不摇,则所察自正。

其五,前世皆以极星为天中,自祖暅以玑衡窥考天极不动处,乃在极星之末犹一度有余。今铜仪天枢内径一度有半,乃谬以衡端之度为率,若玑衡端平,则极星常游天枢之外,玑衡小偏,则极星乍入。令瓒旧法,天枢乃径二度有半,盖欲使极星游于极中也。臣考验极星更三月,而后知天中不动处远极星乃三度有余,则祖暅窥考,犹为未审。今当为天极径七度,使人目切南极望之,极星正循北极里周,常见不隐,天体方正。

其六,令瓒以辰刻十干八卦皆刻于纮,然纮正平而黄道斜运,当子午之间,则日径度而道促。卯酉之际,则日迤行而道舒。如此辰刻不能无谬。新铜仪则移刻于纬,四游均平,辰刻不失。然令瓒天中单环,直中国人顶之上,而新铜仪纬斜络南北极之中,与赤道相直。旧法设之无用,新仪移之为是。然当侧规如车轮之牙,而不当衡规如鼓陶。其傍迫狭,难赋辰刻,而又蔽映星度。

其七,司天铜仪,黄赤道与纮合铸,不可转移,虽与天运不符,至于窥测之时,先以距度星考定三辰所舍,复运游仪抵本宿度,乃求出入黄道及去极度,所得无以异于令瓒之术。其法本于晁崇、斛兰之旧制,虽不甚精缛,而颇为简易。李淳风尝谓斛兰所作铁仪,赤道不动,乃如胶柱,以考月日差,或至十七度,少不减十度。此正谓直以赤道候月行,其差如此。今黄道赤度,再运游仪抵所舍宿度求之,而月行则以月历每日去极度算率之,则不可谓之胶也。新法定宿而变黄道,此定黄道而变宿,但可赋三百五十五度,而不能具余分,此其为略也。

其八,令瓒旧法,黄道设于月道之上,赤道又次月道,而玑最处其下,每月移交,则黄赤道辄变。今当省去月道,徙玑于赤道之上,而黄道居赤道之下,而二道与衡端相迫,而星度易审。

其九,旧法规环一面刻周天度,一面加银丁。所以施银丁者,夜候天晦,不可目察,则以手切之也。古之人以璇为之。璇者,珠之属也。今司天监三辰仪,设齿于环背,不与横箫会,当移列两旁,以便参察。

其十,旧法重玑皆广四寸,厚四分,其他规轴重,朴拙不可旋运。今小损其制,使之轻利。

其十一,古之人知黄道岁易,而不知赤道之因变也。黄道之度,与赤道不得独胶。今当变赤道与黄道同法。

其十二,旧法黄赤道平设,正当天度,掩蔽人目,不可占察。其后乃别加钻孔,尤为拙谬。今当侧置少偏,使天度出北际之外,自不凌蔽。

其十三,旧法地纮正络天经之半,凡候三辰出入,则地际正为地纮所伏。今当徙纮稍下,使地际与纮之上际相直,候三辰伏见,专以纮际为法,自当默与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