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词语的使用——词汇手段的充分调动
台湾方言是闽南方言中的一种次方言。闽南方言作为一种古老的语言,保留了许多古代汉语的词汇、语音、语法成分。有人曾开玩笑地说过,闽南方言是“五千年前的古汉语”。《隔壁亲家》中用的方法中包含了一些古汉语成分,如将“人”称“农”,将“嘴”叫“啄”,“儿子”叫“囝”,斥责儿子时称“崽”,将“脚”称“骸”。这些古汉语词汇,分别在《庄子·让王》《左·昭四年》《青箱杂记》《博雅》《尔雅·释兽》等古典文献中可找到,如今又在《隔壁亲家》中出现了。例如,石龙伯说:“大家都说水底案是个歹所在,我却一住就住了六十年。”“歹所在”,坏的处所之义,是“坏地之所在”的省略。“歹”古义是“坏”,现在普通话中已为“坏”所替代,但仍可见到它的痕迹。如“歹人”、“不识好歹”中的“歹”,都是“坏”的意思。“所在之处”普通话中常有应用,但已没有“歹所在”这类古汉语省略的用法了。又如,石龙伯很气愤地说:“我生三个后生竟不如粗皮雄仔生三个查某囝。”“后生”即儿子,“查某囝”即女儿。“后生”为“儿子”之用法可上溯到诗经时代:“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荀子大略》:“为人后者为之子也。”《国语·周语》:“其君必无后”,注曰:“后者谓子孙也”。女儿被称为“查某囝”,在唐代就广泛地使用了。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注:囝:九绊切,闽人呼儿曰囝。《青箱杂记》:“唐取闽子为宦官,顾况有《哀囝诗》。”今天普通话中的“后生”已转义为年轻人之义了。但闽南泉州、漳州一带仍然以“后生”来称呼儿子。还如,“因为石龙伯的房屋和粗皮雄仔的新楼房距离最近,一点参商的余地都不留。”“参商”,商量之意也。本应写为“参详”,廖蕾夫以同音借代的方法用“商”代替“详”。参:权衡量三等为参。《汉书律麻书上》:“立则见其参于前也。”“详”,“似羊切,审也,论也,提也。”“参详”一词见于《五代会要》:“工朴上疏,口中书舍人窦俨,参详太常乐事,调品八音,宣示古今。”
《隔壁亲家》中,将喂牛说为“饲牛”,第几人称的你说为“妳”,走路讲成“行路”,站立说成“徛”。它们也都是古汉语词汇的保留。《说文解字》:饲,粮也。《东方朔七谏》:“子推自剖而饲君兮,德日忘而怨深。”按:谓介子推从晋文公出亡,割股肉以饲文公也。也通作食。在《晋书五荟传》也可见到:“以私米作粥以饲饿者”。古汉语及台湾方言中,饲是“喂”“养”之意,并作为动词来用。但在普通话中,它已为“喂”所取代,但不单独作动词,只充当一般词素,如可组成“饲料”“饲养”。又如“徛”,《说文解字》:举足以渡也。《广韵》渠徛切,音枝,立也。东汉及宋代的一些辞书韵书证实了“饲”是当时的常用词。“徛”等词在普通话中己经消失,“饲”还在使用,但其作用已大大缩小了。
语言词汇是历代交际使用结果的堆积,符合语言系统要求的词汇被保留下来,不适应者就被淘汰了。语言同时又处于一种立体交叉的网络系统中,每一个词汇如同鱼网中的一个“眼”一样,不同语言就是不同的系统,即使二者关系密切(如普通话和台湾方言),也不可能有一一对应的词,这是因为不同语言系统对同一个词的制约关系不同,所谓的“结构主义”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普通话与台湾乡土作品的方言词其有不同的价值,也是因为各自体现的概念及其内涵外延的程度不同。如《隔壁亲家》中有一个词“落囝坑”(喻指儿女众多而为之拖累)中的“落”,一般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下”。如落班——下班,落雨——下雨,落厂——下厂,但不能说落囝坑——下囝坑。我们说“落”相等于“下”,是因为这四对关系中三对也是相同的,另一对“左别性”的关系使它们形成不同的价值。由于廖蕾夫使用了“落”这一词,较之普通话的表达,多了一层意义。作品中数次提到的“楼仔厝”,也是普通话极难状述的。因为它是北方地区所没有的楼房式样。台湾农村中,一些农舍与闽南一样,屋脊双头翘起,两边如燕尾一样分叉向天刺起,熟悉“楼仔厝”方言的人们脑中就很准确地浮现出这种古式的二层楼房的式样。倘若用“二层楼”来代替它,其产生的心理表象就完全不同了。乡土作品多数取材于台湾农村生活,运用方言古词语,一方面丰富了词汇的表达手段,另一方面也形象地表现出农村生图象、人物言行。台湾学者张汉良说:“为了使文字生动,使意象鲜明,作者必须创新,创新有两种可能,一是使用古字或废字,例如以‘鱻’代‘鲜’,藉以恢复文字逐渐丧失的意义,与意象原始的鲜明感……一种创新方法,就是字面上所谓的作者创造新字、新词汇、新意象语。”
西方古典作家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名著《诗学》一书中说过:“风格美在于清晰而不流于平淡,最明晰的风格是由普通字造成的,但平淡无奇……使用奇字,风格显得高雅而不凡;所谓奇字,指借用字、隐喻字、衍体字及其他一切不普通的字。”这种使用奇字的作用,在乡上作品中也得到了很好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