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新方八阵》探微
倪柳英1 吴建明2
明代著名医家张介宾的《景岳全书》是其一生学术思想的总结，也是明代医学的集大成之作。张介宾参照兵家理论，对中医的治法和常用方剂进行了分类，创立“八略”与“八阵”之说，即补、和、攻、散、寒、热、固、因，在立法和组方上颇有创见，对后世影响深远。《新方八阵》源于《景岳全书》，共收新方186首。张介宾秉承家学，融兵法于医道；巧制新方，发微中寓创新；讲求实效，用药精研剂型。
首论补阵，制新方29首，而以大补元煎、左归饮、右归饮、左归丸、右归丸为群方之冠。在立法选药方面，气虚者，补其上人参、黄芪；精虚者，补其下熟地、枸杞；阳虚者，补而兼暖，桂、附、干姜；阴虚者，补而兼清，门冬、芍药、生地。有气因精而虚者，自当补精以化气；有精因气而虚者，自当补气以生精。有阳失阴而离者，水失火而败者，又有阴阳相济之方。如左归丸本为治真阴肾水不足不能滋养营卫，渐至衰弱之证而设，但于大量补阴剂中配伍鹿胶、菟丝子等温补之品，体现“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的协调作用；大补元煎中则以人参、山药、甘草等补气，熟地、当归、枸杞等养血寓气血互生于一炉，成为“回天赞化，救本培元”之第一要方。又经典配伍如贞元饮，全方仅三味，重用熟地以使元海有根，佐以当归（二三钱），以补则补，补肺降气以归元。病在肾，水火亏虚者，皆以熟地为首，重用熟地以填精补元，佐当归以补精血，行气血。肾虚腰膝疼痛，气血不行，熟地之填精之力难达病所，不通则痛，非当归之通行气血之功，肾精难以下荣腰膝。发挥当归“可升可降，阴中有阳，补中有动，行中有补”之作用。
和阵列方20首，如金水六君煎、六安煎、和胃饮、排气饮、大小和中饮等方，均为后人所用。《新方八阵·和阵》行而和之，气行滞开。对所涉理气方剂进行药物频率分析可知，陈皮、厚朴、枳壳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药物，频率分别为9.6%、9.6%、8.2%。张景岳继承《黄帝内经》理论与张仲景思想，将和法从和解中脱离出来，于“新方八阵”中单列和阵一门，对于虚人外感，主张补益正气以治其本，少佐以发散之药以治其标，标本同治，鼓邪外出。金水六君煎治疗肺肾虚寒、气血不足之人外感风寒，使用生姜、陈皮、炙甘草温补脾胃，熟地黄、当归生化气血，体虚之人得之，主以温补中焦，补而和之，建中焦而和营卫，补气血而平阴阳，正气充而表自解。现代研究证实，金水六君煎对患者免疫力的提高及肺功能的改善也有一定的作用，有利于防止疾病反复。和胃二陈煎治疗胃寒生痰、恶心呕吐。以二陈汤燥湿化痰，佐以干姜振奋脾阳，砂仁醒脾化湿；和胃饮治疗寒湿伤脾之霍乱吐泻等证，以干姜、陈皮、甘草温脾健运，佐以厚朴理气化中。二方既治痰又治痰饮生化之源，而疾患自愈。苓术二陈煎治疗痰饮水气停蓄心下，呕吐吞酸，方中以猪苓、泽泻甘淡利湿，二陈汤燥湿化痰，佐以白术、干姜温阳化气，攻补兼施，补中寓通，祛邪不伤正，使湿邪从下焦出，则中焦无湿邪停聚，痰饮无以化生，胃气乃能和降而呕吐自止。
攻方之制，攻其实也。凡攻气者攻其聚，聚可散也。攻血者攻其淤，淤可通也。攻积者攻其坚，在脏者可破可培，在经者可针可灸也。攻痰者攻其急，真实者暂宜解标，多虚者只宜求本也。用攻之法分重轻。大实者，攻之未及，可以再加；微实者，攻之太过，每因致害。病在阳者，不可攻阴；病在腑者，不可攻脏，否则“引贼入寇”。病在阴者，勿攻其阳；病在里者，勿攻其表，不然“自撤藩蔽”。实者最不喜暖。然实而误补，不过增病，病增者可解；虚而误攻，必先脱元，元脱者无治矣，是皆攻法之要也。攻阵列方6首。辛以行气，气行滞开。通过对《新方八阵·攻阵》所列方剂的药物频次分析可知，用辛味药一共30味，位居第一。如太平丸使用三棱、蓬术破血行瘀，以陈皮、厚朴、木香及乌药等芳香行气之品，行气之滞以开血之凝，气行则血活。诸药合用，“木气冲和条达，不致遏郁，则血脉得畅”，凝固之瘀血消散，疼痛缓解，血积、血瘕诸证自除。行气以化实痰，张景岳治疗实痰多使用半夏、陈皮、白芥子等药物，借其走窜之性，健脾理气，开郁化痰，气行则津液行，津液行则痰湿自去。行气以消食，张景岳的行气以消食理论有其科学性与先进性。如敦阜丸以木香、丁香、乌药等辛而微温之品调理全身气机，佐以麦芽、山楂消有形食积，巴豆霜导下食滞，诸药合用，则气行食化，饮食积滞从大便而去；百顺丸以牙皂角以上提肺气、下通肠道，大黄下泄浊气而上升清阳，药简力专，使气行滞开，一切阳邪积滞自化。张景岳治疗有形实邪积滞肠道之证，以通下为主，张景岳善用巴豆或巴豆霜，取其刚烈下行之性，“斩关夺门”，通调六腑。用量虽小，却能破无形之气滞，“行群药之力”，以导下有形之邪结，而起立竿见影之效。实邪在内，张景岳主张当以急急驱邪为要，切勿彷徨犹豫，妄图缓治，然张景岳所制攻击之方大多炼水丸服用，取“丸者，缓也”之意，缓和其峻烈之性，并兼顾脾胃，对于攻下药物可发挥其长期药效，而不伤正气。且临阵制方，再予煎汤，远水不救近火，病者已去，而药汤未熟，故制为丸剂。
散阵列方17首。用散者，散表证也。散阵为新方八阵之一，阵中理法方药泾渭分明，分寒热，辨虚实，明阴阳，善用柴胡，长于扶正温散，独树一帜。
张景岳治疗风寒，主以辛温解表，不离仲景六经之旨。风寒之治，贵在温药。风寒在表，辛温散邪。如柴陈煎以柴胡、生姜解肌退热、散寒祛风，配以陈皮、半夏、茯苓理中焦之气，以清痰湿生化之源，生甘草调和诸药，则风寒去，痰嗽消。辛温之药，如麻黄、细辛等，其性峻温，发汗力强，时人畏其虎狼之性，不敢用之，甚至提出“夏不用麻黄”之谬论，而忘“有是证，便用是药”之精髓，使此类药难以发挥神效。张景岳对此颇为惋惜，提出“用散之法，当知性力缓急，及气味寒温之辨，用得其宜，诸经无不妙也”，认为风寒久羁、阴寒气胜而邪有不能散者，夏日亦可用之，不仅可收神效，且无伤阴助热之虞。风寒之痰，脾肺同治。二柴胡饮以陈皮、厚朴理脾胃之气，细辛、柴胡、生姜散肺经之风寒，半夏、生姜燥湿化痰，诸药合用，则寒滞消散，痰消气顺。柴陈煎以陈皮复枢纽之升降，半夏、茯苓、生姜燥湿化痰，柴胡、防风、生姜宣肺气、散表邪。诸药合用，气顺则痰消，邪去则痰化，相佐为用，互为促进。风热伤人，分期论治。邪在卫气，解表清气。如一柴胡饮以柴胡辛苦凉散之品，既解表热，又不助火邪，配以黄芩清肺卫之热，凉降胃火，如此解表清气，两般皆成，且不伤阴。如柴芩煎以柴胡、黄芩为主药，卫气同调，配以泽泻、木通甘淡之品渗湿于热下，使风从汗出，热随小便而去。柴胡、黄芩相伍为用，实乃景岳解表清气之妙法所在，是风温病早期邪在卫气之必用药对。张景岳还善于发挥当归可升可降的特点。在散阵中，当归佐以柴、葛、麻、桂等散表上行，治营虚而表不解者，如三柴胡饮、四柴胡饮、五柴胡饮、归柴饮、麻桂饮、归葛饮。在金水六君煎中，仿《神农本草经》古法“主咳逆上气”，取当归养血补血、滋肾纳气，方选二陈汤加熟地、当归，主治肺肾虚寒，水泛为痰，或年迈阴虚血气不足，外受风寒，咳嗽呕恶，多痰喘急等证。“佐之以攻则通”，如济川煎中用通于补，方首重用当归（三五钱）补精血、疏肝气以通便。“凡病涉虚损，而大便闭结不通，则硝、黄攻击等剂必不可用；若势有不得不通者，宜此主之。此用通于补之剂也，最妙最妙。”
寒阵立新方20首，其中玉女煎、化肝煎、滋阴八味丸等方尤为后世所推崇。安胃饮以黄芩清热泻火，以陈皮、山楂、麦芽开阳明郁滞，解生火之源，再佐以泽泻性降而利，渗水祛湿，降气而引火下返，且可补阴之不足，防止津液流失过多。诸药合用，苦寒佐以淡渗，直折其性，引热下行，从小便而出，则三焦火热得清，气血得宣，郁结自开，呃逆自止。抽薪饮以黄芩、黄柏大苦大寒之剂清热泻火，配以栀子、泽泻、木通导热下行，则小水得利，火热得除；然栀子大苦大寒，木通、泽泻为淡渗之品，均易损阴液，故火热炽盛，阴液未损者方可投之，若阴液有伤，实中有虚，张景岳治之“以清为主，而酌兼乎补”，以“甘苦合化”为宗旨制方，于补阴药酌加清利。玉女煎治水亏火盛之证，以熟地、麦冬味甘质厚之品滋已伤之阴，石膏、知母苦寒之品清有余之火，攻补兼施，扶正与祛邪并举。张景岳治疗火证继承《黄帝内经》的观点，提出“有病则病受，无病则人受”的观点，认为火热虽害人广泛，病势严重，却又是阳气所化，用药寒凉太过，虽火热可去，而阳气亦伤，非上医所为。火之微者，“凉以和之”，以微寒之品，如石斛、贝母之类，养阴生津，寓补于通，无药过伤正之虞。对于阳邪亢盛的实热证，当以苦寒清热泻火，但也不宜过用，以防苦燥伤阴或伤阳败胃。对于阴虚阳亢之虚热证，当以滋阴降火，但于水中求之。
热阵立新方25首，其中四味回阳饮、温胃饮、暖肝煎、六味异功煎、参姜饮等方多为后世所延用。《新方八阵·热阵》所列方剂为散风寒、温虚寒、散经络之寒3类，外感之寒，阴阳分治。寒在三阳，或散或行，佐以温阳。如佐关煎以厚朴、陈皮、扁豆辛温之品，辛以行气、温以散寒，复中焦之气机；以猪苓、泽泻淡渗湿邪，给中焦寒湿以出路；又佐以山药、干姜、肉桂之品，温养中焦。诸药合用，攻补兼施，则寒湿去、脾胃安。寒在三阴，速宜温中，禁用风药。如复阳丹以附子、炮姜、胡椒大辛大热之品，回阳救急；配以白面、甘草气平性温之药温补脾肾，顾护命门之火，则五脏六腑得温，寒邪自去，吐泻自止，腹痛自愈。归气饮以熟地黄、干姜、炙甘草温补脾肾，丁香、陈皮理气，茯苓、扁豆、藿香化湿，气行则湿化，湿消则气顺。诸药合用，集理气、化湿与温补于一方之中，散少阴之寒，化脾胃之湿浊，则气逆得顺，呃逆自止。内生之寒，以补兼温。虚寒当补，脾肾同治，阴中求阳，如六味回阳饮。半表半里之寒，以补兼散，温通并行，如三气饮。
固阵立方10首。“固方之制，固其泄也。”精、气、血、津液，皆是人体精微，是正气的重要组成部分，若外流过多，必将使正气亏虚，卫外失司，招致邪气，治之当以固涩药，急闭门户，保存正气，以存性命之根。然精微之下，必有所因，治之当以治本之药，求其所因，治疾病之根。
因阵立方最多，计新方59首。其中逍遥饮、通瘀煎、胎元饮、毓鳞珠、何人饮等方为后世所常用。“因方之制，因其可因者也。”因阵方剂数量庞大，用药繁多，主要分为妇人治方与外科治方两部分。张景岳继承历代医家的妇人治疗思想，同时又敢于批判，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终以简驭繁，成一家体系，应用于妇人疾病的治疗效如桴鼓。
（作者1为金华市中心医院婺城院区副主任中药师，作者2为绍兴市中心医院医共体钱清分院副主任中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