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温一统治新冠
《素问·刺法论》曰：“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素问·热论》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又曰：“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为病温，后夏至日为病暑。”唐代王冰注：寒者，冬气也，触冒之者乃名伤寒。中而即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夏至前变为温病，夏至后变为热病。然其发起，皆为伤寒致之，故曰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张景岳曰：“此皆《内经》之明言也。故凡病温病热而因于外感者，皆本于寒，即今医家皆谓之为伤寒，理宜然也。近或有以温病热病谓非真伤寒者，在未达其义耳。”
绍派伤寒是寒温一统的外感温病学派，其鼻祖是明代医学大家张景岳。张景岳擅长用熟地，人称“张熟地”，然其好用柴胡，善用柴胡，创制诸柴胡饮、柴胡白虎煎、柴苓饮、柴芩煎、柴陈煎等名方，凡伤寒、温病，信手拈来，灵活变化，斯诚知柴胡之用之大家哉。在《新方八阵·散阵》18首方剂中有15首用柴胡，真可谓可灵机活法。
1.先于叶天士提出了卫气营血学说
如张景岳所论：“盖凡病伤寒瘟疫者，无不发热，然初感之时，其邪在表，未经传里，未至郁热，虽身表有热，不过肤腠之寒邪，而内未有火，岂即阳证？斯时也，但用温散，或兼托散，药对其证，无不即愈。奈何时俗之医，一见发热，便认为火，而芩、连、知、柏，开手便用，不知内无实热，何以挡此？以寒邪得寒药，而表里俱寒，勾连不解，则日以内传，寒凉妄用，则元阳日败。凡受斯害，死者多矣。”因此感染寒湿之新冠肺炎初期宜用温散，忌用清热解毒之品。
景岳认为，“邪在肌表，当逐于外，拒之不早，病必日深，故方有散阵”，所谓“散者，散表证也”。又说：“凡伤寒瘟疫表证初感，速宜取汗，不可迟也。”还明确指出，“热多者，忌温燥之属”，宜用“柴胡、干葛、薄荷凉散之”。并进一步指出，“时热火盛，而表不解者，宜以辛甘凉剂散之；时气皆平，而表不解者，宜以辛甘平剂散之”，“宜平散者，以其但有外证，内无寒热，而且元气无亏也”。在此他明确提出了温病初起的辛凉解表与辛平解表法则。在方药上他自制柴胡饮，以柴胡配黄芩、生地、芍药，凉散外邪，成辛凉解表之方，并云，“内热甚者，加连翘”，“热在阳明而兼渴者，加天花粉或葛根”，“热甚者，加知母、石膏亦可”。他还创制正柴胡饮，以柴胡配防风、芍药等成辛平散剂。所创二方即体现了景岳治温病初起，“在卫汗之”，凉散表邪的治疗观点。
邪热在卫分不解，必传于里。景岳说：“表证已具而饮食如故，胸腹无碍者，病不及里也。若见呕恶口苦，或胸心满闷不食，乃表邪传至胸中，渐入于里也。若烦躁不眠，干渴语，腹痛自利等证，皆邪入于里也。若腹胀喘满大便结硬，潮热斑黄，脉滑而实者，此正阳明胃腑里实之证。”因此他提出了寒凉清气的法则。景岳说，“里热者，宜于清降”，“大热之气，必寒以除之，宜抽薪饮、白虎汤、太清饮、黄连解毒汤、玉泉散、三补丸之类主之”。然而，如果邪“在表未散，外虽炽热，内无寒证，正以火不在里，最忌寒凉”，早用寒凉，则邪热冰伏不解。此即叶天士“到气才可清气”之意。
气分邪热初传入营，遂致斑疹隐现，烦躁难宁，景岳采用透邪煎治疗，使营分邪热向外透发而解，也已体现出“透热转气”的治疗法则。如果气分邪热累及血分，出现“血气燔灼，大热之候……为烦渴，为狂躁，为斑疹”，景岳认为治须气血两清，“宜玉女煎”。吴鞠通也说：“气血两燔，不可专治一边。故用张景岳气血两治之玉女煎。”
若出现“吐血斑黄，及血热血燥，不能作汗，而邪不解者”，景岳认为这是“热入血室”，他说：“血室，亦血分也。”治疗“热者宜凉，瘀者宜行”，方“宜《局方》犀角地黄汤。若热邪闭结血分，大便不通，而邪不能解者，宜拔萃犀角地黄汤”。景岳对血分病变，在病机上从“血热血燥”“热邪闭结血分”着眼，治疗法则是宜凉宜行，方剂则采用犀角地黄类方，已经充分体现了叶天士提出的“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的治疗大旨。
2.擅用柴胡，灵机活法，南人腠理多疏松，柴胡比麻黄更适宜
如张景岳所论，新冠肺炎等伤寒温病患者有不同的阴阳虚实寒热体质，有不同兼夹证，宜用不同治法。
凡伤寒瘟疫，表证初感，速宜取汗，不可迟也。然取汗之法，又当察其元气、病气之虚实。若忽尔暴病，表证已具而元气未亏者，但以辛平之剂，直散之可也。若兼杂证，则当察其寒热温凉，酌宜而治，不得但知发散也。一是伤寒之宜温散者，以其寒邪外盛而内无热证，及元气无亏而气清受寒者，皆可从温直散之，宜二柴胡饮为最当。若寒甚表实者，唯麻桂饮为最妙，毋疑畏也。此外如五积散、麻黄汤、桂枝汤、小青龙汤、葛根汤、圣散子之类，皆可酌用。二是伤寒之宜凉散者，以其外热里亦热，必脉证俱阳，而烦渴喜冷，及元气强实者，乃可兼凉兼散，宜一柴胡饮为先，或九味羌活汤、柴葛解肌汤。甚者六神通解散，皆可酌用。若内外俱热，而或为热泻者，宜柴芩煎。若表里俱热而兼斑疹者，宜柴葛煎。三是伤寒之宜兼补兼散者，以营卫不足，血气不充也。用药如用兵，兵进而粮饷不继则兵覆，攻病而元气不继则病覆。故治虚邪之宜散者，必当先本后末，此其最要者也。若寒邪在营，肝脾血少而邪热不退者，宜三柴胡饮或归柴饮。若寒邪在卫，脾肺气虚而表邪不解者，宜四柴胡饮。若脾胃气血不足而邪热不解者，宜五柴胡饮。若邪在半表半里，往来寒热而微见气虚者，宜小柴胡汤。若温暑大热大渴，津枯液涸，阴虚不能作汗者，宜归葛饮。若寒邪深入而阴中阳气不足，或背恶寒者，必难散解，非理阴煎不可。若中气大虚大寒，身热恶寒，或大便溏泄，而表邪不能解者，非大温中饮不可。
凡治伤寒、温疫宜温补者，为其寒邪凝滞，阳不胜阴，非温不能行，非温不能复也。如寒气在经者，以邪在表也，宜用温散，法具如前；寒气在脏者，以阳气虚也，或宜温补，或只温中。
凡治伤寒、瘟疫宜清利者，非只一端。盖火实者宜清火，气实者宜行气，食滞者宜消食，痰盛者宜化痰，皆所谓清利也。凡此数者，滞去则气行，而表邪自解。一是伤寒火盛者，治宜清解。二是伤寒兼杂证者，治宜调和、清利。凡伤寒兼风，发热，咳嗽多痰者，宜柴陈煎。若食滞气实，邪结胃脘而表不解者，宜大和中饮加柴胡。若感四时寒湿之气，以致脾胃不和，或呕或吐，或泄泻胀满者，宜平胃散。或寒盛多吐者，宜和胃饮。若外感风寒，内停饮食，头痛寒热，或为吐泻胀满者，宜藿香正气散。若感四时寒湿，发热发黄，身痛脉紧，中寒泄泻，小水不利者，宜柴芩饮。若中无寒而多火者，宜柴苓汤。若外伤暑热，霍乱泄泻，小水不利，腹痛胀满，内阴外阳者，宜五苓散。若外伤寒湿，一身尽痛者，羌活胜湿汤。
一柴胡饮：一为水数，从寒散也。新冠肺炎初期或为发热，或为寒热，或妇人经期，或产后感染，以致寒热如疟等证，但外有邪而内兼火者，须从凉散，宜此主之。柴胡二三钱，黄芩一钱半，芍药二钱，生地一钱，陈皮一钱半，甘草八分。如内热甚者，加连翘一二钱随宜。如外邪甚者，加防风一钱佐之。
二柴胡饮：二为火数，从温散也。新冠肺炎初期，或其人元气充实，脏气素平无火，时逢寒胜之令，其本无内热等证者，皆不宜妄用凉药，以致寒滞不散，则为害非浅，宜此主之。陈皮一钱半，半夏二钱，细辛一二钱，厚朴一钱半，生姜三五七片，柴胡一钱半或二三钱，甘草八分。若邪盛者，可加羌活、白芷、防风、紫苏之属，择而用之。如头痛不止者，加川芎一二钱。如多湿者加苍术。如阴寒气胜，必加麻黄一二钱，或兼桂枝，不必疑也。
三柴胡饮：三为木数，从肝经血分也。凡人素禀阴分不足，或肝经血少，如老年高血压长期使用ACEI或ARB者，新冠肺炎感邪不深，肺部症状尚不重者，可兼补而散者，或病后产后感冒，有不得不从解散，而气血虚弱不能外达者，宜此主之。柴胡二三钱，芍药一钱半，炙甘草一钱，陈皮一钱，生姜三五片，当归二钱（溏泄者易以熟地）。如微寒咳呕者，加半夏一二钱。
四柴胡饮：四为金数，从气分也。凡人元气不足，或忍饥劳倦，干咳无痰，动则气急，或六脉紧数微细，老年体弱，正不胜邪等证，必须培助元气，兼之解散，宜此主之。柴胡一二三钱，炙甘草一钱，生姜三五七片，当归二三钱（泄者少用），人参二三钱或五七钱（酌而用之）。如胸膈滞闷加陈皮一钱。
五柴胡饮：五为土数，从脾胃也。脾土为五脏之本，凡中气不足，邪气直中，低热，身热不扬，或未热，干咳，少痰，倦怠，乏力，胸闷，脘痞，或呕恶，便溏。此与四柴胡饮相表里，但四柴胡饮止调气分，此则兼培气血以逐寒邪。柴胡一二三钱，当归二三钱，熟地三五钱，白术二三钱，芍药一钱半（炒用），炙甘草一钱，陈皮酌用。寒胜者减芍药加生姜三五七片，或炮干姜一二钱，或再加桂枝一二钱则更妙。脾滞者，减白术。气虚者，加人参随宜。腰痛者加杜仲。头痛者，加川芎。劳倦伤脾阳虚者，加升麻一钱。
正柴胡饮：凡外感风寒，发热恶寒，头疼身痛，新冠初起等证，凡气血平和，宜从平散者，此方主之。柴胡一二三钱，防风一钱，陈皮一钱半，芍药二钱，甘草一钱，生姜三五片。如头痛者，加川芎一钱。如热而兼渴者，加葛根一二钱。如呕恶者，加半夏一钱五分，如湿胜者，加苍术一钱。如胸腹有微滞者，加厚朴一钱。如寒气胜而邪不易解者，可加麻黄一二三钱，去浮沫服之，或苏叶亦可。
柴苓饮：治新冠重症，身目发黄，发热身疼痛，脉紧，表里俱病，小水不利，中寒泄泻等证。柴胡一二三钱，猪苓，茯苓，泽泻各二钱，白术二三钱，肉桂一二三钱。如寒胜者，加生姜三五片。如汗出热不退者，加芍药一二钱。
柴胡白虎煎：治新冠阳明经热，表邪不解。柴胡二钱，石膏三钱，黄芩二钱，麦冬二钱，细甘草七分，竹叶二十片。
归柴饮：治营虚不能作汗，及真阴不足，高热不退，舌红少津，身有瘀斑者。如大便多溏者，以冬术代当归亦佳。当归一两，柴胡五钱，炙甘草八分。或加生姜三五片，或加陈皮一钱，或加人参。
柴葛煎：治表里俱热，散毒养阴，及肢体抽搐等证。柴胡、干葛、芍药、黄芩、甘草、连翘。
国家卫健委第七版方案中的基础方剂——清肺排毒汤就用到柴胡，新冠肺炎流行的湖北、浙江、广东、湖南等南方地区，人多腠理疏松，实则柴胡比麻黄更贴切合用。
柴胡，《神农本草经》谓其“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名医别录》称其能“除伤寒心下烦热，诸痰热结实，胸中邪逆，五脏间游气，大肠停积胀及湿痹拘挛”。唐宋以来认为柴胡的功效以解表、退热、解郁为主。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逍遥散后，则是在退热的基础上重视发挥其疏肝解郁的功用。金元时代对柴胡功效的认识，在继承前代经验的基础上有很大的发展。李东垣承张元素思想总结出柴胡具升阳举陷之功。
张景岳在《景岳全书·本草正》中对柴胡做了详细的论述，认为柴胡“味苦微辛，气平微寒。气味俱轻，升也，阳中之阴。用此者，用其凉散，平肝之热，入肝、胆、三焦、心胞四经。其性凉，故解寒热往来，肌表潮热，肝胆火炎，胸胁痛结，兼治疮疡，血室受热；其性散，故主伤寒邪热未解，温疟热盛，少阳头痛，肝经郁证。总之，邪实者可用，真虚者当酌其宜。虽引清气上升，然升中有散，中虚者不可散，虚热者不可寒，岂容误哉！兼之性滑，善通大便，凡溏泄脾薄者，当慎用之；热结不通者，用佐当归、黄芩，正所宜也。愚谓柴胡之性，善泄善散，所以大能走汗，大能泄气，断非滋补之物”。
3.新冠肺炎饮食宜忌
如张景岳所论，新冠肺炎初期而饮食不断者，以邪犹在表，未深入也。及其稍深，而在半表半里之间，则食渐减矣，再入胸膈、胃口，则全不食矣。如邪已在胃，则不饥不欲食。反之，即使已感邪十日，或二十日，如果仍食欲佳，皆无足虑者，因为胃气不馁，则不败也。那些不欲饮食患者，不可强食，强食则助邪；或新愈之后，胃气初醒，尤不可纵食，纵食则食复，此皆大忌也。张景岳认为，欲食者，不可加以克伐寒凉之药，以免虚者益虚，内外夹攻，以致胃气亡脱，反不欲食，这样的人可借食为药。若病患时时觉饥而索食，此其邪不在脏，胃中空虚而然，必不可禁，但不宜纵耳。景岳引巢氏论：凡瘟疫病新瘥，脾胃尚虚，谷气未复。若作劳妄动伤力，并食猪羊、鸡犬、鱼脍、炙煿、肥腻、生果、面食、硬涩难消之物，停积肠胃，膈闷腹胀，便秘，或大吐大下，重复发热，病作不可救矣。新冠亦当如是禁忌。
4.新冠避疫（预防）法
如景岳所论：瘟疫乃天地之邪气，若人身正气内固，则邪不可干，自不相染。故避之之法，唯在节欲节劳，或于房室劳倦之后，尤不可近，仍勿忍饥以受其气，皆要法也。至于却邪之法，则如刺法论所云：天牝从来，复得其往，气出于脑，即不干邪。盖天牝者，鼻也。鼻受天之气，故曰天牝。根据张景岳所论，避疫要戴口罩，防止从口鼻传染，此却邪于外之法也。另外治天行时气，宅舍怪异，用降真香烧焚，大解邪秽。小儿带之，能解诸邪，最验。另一法以福建香茶饼，不时噙口中，大辟伤寒瘴气秽恶。或以雄黄末涂鼻孔中，行动从容，察位而入。
（作者为绍兴市中医院副主任中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