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走出大山
韩城多山,又濒临黄河,土地贫瘠,历来生民多艰。
王进顺迁韩之后,子孙世代务农,然而不废诗书。其孙汝龙,字乾若,谱称“学富三冬,名场屡踬,躬耕乐道,赍志以终”;汝龙之孙家檀,也就是王杰的祖父,“字栋宇,号习儒,又号象峰”,隐约传递出对读书的喜爱。家檀公去世甚早,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家庭陷入困境。王杰之父廷诏排在第三,少年进学,却因家贫中辍。孙景烈曾细述其心中不甘以及对命运的抗争,曰:
君(廷诏)少就外傅,贫不能卒业,而所诵“四子书”终身实得力焉。尝释耒而叹曰:“吾不能以文字起家,奈何令子侄仍为农夫乎?”遂由营田例,得任浙之杭州府中务税课司大使,尽子侄八人以行,至则延师教授。而君于公务之余,亦理及旧业,与其师相质辨……〔5〕
此一段文字真切,满含温情,叙写的是一个农家的兄弟情谊与奋斗精神,读来很受感染。
营田,古与屯田相同(北魏、唐、宋皆设营田使),至清代则多指屯垦中的一项,主要是北方尤其是京畿地区营造水田,以大幅提升土地利用面积和农作物的收成。康熙年间,天津有万余亩低湿荒地被开垦为水田,收效甚好。雍正帝继位后,命于滦州、蓟州、天津等地创设营田机构,以怡亲王允祥总理其事,大规模展开营田事宜。必须说明:营田是与兴修水利工程统筹实施的,事关国计民生,很快就大见成效。雍正五年八月,怡亲王领衔奏报:所营京东滦州、丰润、蓟州、平谷等六州县垦有稻田三百三十五顷,京西庆都、唐县、新安等八州县有稻田七百六十顷七十二亩,天津等三州县共得稻田六百二十三顷八十七亩,京南正定、平山等十州县开垦稻田一千五百六十七顷七十八亩,加上民间自行改为水田者五六千顷,“俱禾稻茂密,高可四五尺,每亩可收谷五六七石不等”,多处“呈送新开水田所产瑞稻,或一茎三穗,或一茎双穗”〔6〕。雍正帝闻知大为喜悦,命宣示臣下。
营田得见成效,在于朝廷的高度重视,也在于早早出台了一套激励措施。内阁大学士朱轼奉旨参与此事,长期奔走于各处工地,不辞辛苦,并于雍正四年十二月奏上《营田事例》,共四款:
一、自营己田者,照田亩多寡,给与九品以上、五品以下顶带,以示优旌;
一、效力营田者,应酌量工程难易,顷亩多寡,分别录用;
一、罣误降调革职之员效力营田者,准开复;
一、流徒以上人犯效力营田者,准减等。〔7〕
这就是孙文中所说的“营田例”。因记载欠详,不能肯定廷诏是将自家的地亩改造成水田,是捐银资助营田事业,还是效力于官方的营田工程,但可肯定此乃他与两个哥哥的共同举措,尤其是大哥廷起了主导作用。
乾隆《韩城县志·孝友传》记录了王廷的事迹:
王廷,字可道,号行一。早失怙,兄弟三人贫无资。
极力经营,不辞劳瘁,渐至丰裕,诸子侄皆令读书游泮,登科者济济一门,都宪公杰其尤著者。妹氏家贫,为之输租已给耕。邻有欠债不能举还者,即毁其约。有族人举丧无葬地,以己地给之无德色也。邑令刘延为乡宾。〔8〕
王杰幸运!不仅有一个好父亲,更有一个能干的好大伯。廷比二弟大三岁,比小弟大十三岁,在父逝后奋力支撑门户,辛苦劳作,努力让两个弟弟读书。而由二弟读到国学生,三弟不得已辍学务农,也能见出其间的惨淡经营,一个普通农家从贫困走到丰裕,真不知要经受几多艰辛。
文中提到的“邑令刘”,为韩城知县刘永基,雍正二年至六年在任,给予行善乐施的王廷较大荣誉,由此也知其家已略有家资。三兄弟合资合力,应也得益于刘知县的帮助,为老三廷诏谋得一个税课司大使。这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职务虽低微,事务虽繁杂,毕竟是家族中第一个踏上仕途的。廷诏走出了大山,带着妻子儿女,以及兄长的儿子,到南方的杭州城任职。
据其宗谱,三兄弟共有九个儿子,老大门下有四个,第四子王煜不足两岁,不可能随行。推想此乃三兄弟的约定,即为下一代创造一个较好的读书环境,用心良苦,令人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