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浒墅关贪腐案
对于王杰的两位恩公,乾隆帝敲打虽多,内心却是格外器重的。陈宏谋再任江苏巡抚时,与两江总督尹继善并非同城,倒是与江苏布政使安宁同驻苏州——还是那个十余年前署理过巡抚的皇帝旧仆安宁。此人免职后被查出侵占浒墅关杂项银两,几乎掉了脑袋,没想到乾隆帝念着旧情,几年后又派他做苏州织造,不久再次升任布政使。安宁本性难改,重新提出清理各地的积欠问题。作为上级,陈宏谋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并代为转奏,得到皇上批准。可以想见,难免又是一番折腾。
乾隆帝奉皇太后南巡时,作为旧仆的安宁自然殷勤至极,却因“失察自雇水手生事于本省”,被罚俸六个月。安宁小受挫折,但也能感受到皇上的恩宠,很快提出新的改革措施——各州县修城费用二千两者方可申报经费,不足此数,均令自行设法筹办。乾隆帝命军机大臣会同尹继善、陈宏谋议奏,二人皆认为有名无实,且容易导致州县借端摊派,提议“城工在三百两以内,令地方官自办”,数额较大的则呈报评估,由省里拨款兴修。
再任布政使,安宁仍兼管苏州织造和浒墅关,两处都是大肥缺,皇上要交给自己人管才放心。浒墅关又称浒关,位于苏州城西北,濒临运河,号称“十四省通衢之地”,自明朝正德时就在此设关征税,也是清代最重要的税关之一。安宁掌管之后,手下人等卡拿逼索,很多商船宁可绕远到海关报税,不再走运河。见税收锐减,安宁奏请提高海关税额,未被批准。当年五月,御史赵佑奏称“商船舍浒墅关而远走海关,系规避该关需索”〔10〕,请求降旨督抚查禁。弘历即命有司询问,要他拿出某人某地勒索商船的证据,赵佑拿不出;又问以两关税额的差异,弄清商贾避重就轻的根源,赵也说不清楚。皇上有些生气,斥之为“市名恶习”,“摭拾浮诞不根之说”,但还是传谕尹继善和陈宏谋,命确实查明是各关吏役都有需索,还是单独浒关存在此弊。正在这个时候,安宁突然病故,接到陈宏谋之奏,乾隆帝颇为痛惜:“安宁年力未衰,正堪任用,遽尔身故,甚属可惜!”〔11〕命赏给其内务府总管大臣衔,以增哀荣。
安宁留下的职缺很快被填补,苏尔德接任江苏布政使,长芦盐政金辉调任苏州织造,兼管浒墅关税务。安宁的死因不明,推测应是一种暴疾,没来得及处理手头上的急务,便尔一命呜呼。金辉抵任后很快发现不少猫腻,如将浒墅关拨付的办差银两抽扣作为小金库,私自开销;对于安宁原来的得力助手舒文,金辉也说不必要,令其回京当差。乾隆帝怀疑金辉对舒文有成见,另派萨载接管苏州织造和浒墅关,并要他查明具奏。萨载有几分乖觉,奏称:金辉一向在造办处行走,熟悉织造事务,又不像安宁兼任布政使、必须有一个帮办,不留舒文并非另有别情;至于自己对这份差使尚未熟悉,如能得到舒文协办,则实属有益。皇上对这种说法很满意,当即允准。
但苏州织造与浒墅关的盖子已经捂不住了。金辉奏报苏州织造采买生丝,比部价多用银一万余两,安宁陆续补了三千三百余两,尚欠六千七百余两,应该追回。皇上阅后不解,认为生丝的市价与部中所定价格不可能完全一致,各地织造在采购时必有通融之法。如果像金辉所奏的按年赔补若干,该织造哪有这么多银子填补窟窿?传谕尹继善查明具奏。老尹调查后奏称:近年来的确存在市价过高的实情,倒也不仅安宁一个人如此办理。
相比于尹继善的圆融,陈宏谋就显得直截了当,奏报安宁家人李忠日常管理税关事务,在丈量货船时以罚代收,将应收税银变为罚金,从而可做手脚。浒墅关额定的正税短缺七万七千余两,而罚款接近五万两之多。他说已将李忠收押,限期补足税款。皇上闻知大为恼怒:一则没想到安宁如此不争气,下旨削去赏给的内务府大臣职衔,传谕刑部尚书舒赫德查抄其在京家产,以抵亏项;二则怪罪陈宏谋为安宁上司,近在同城,早就知道浒墅关的弊端,却是迟至今日才报告。皇上宣称:如果安宁在世时据实参劾,朕必加嘉奖,而陈宏谋平日一味瞻徇情面,至安宁死后觉得难以隐瞒,方才奏报,并将罪过都推到一个恶奴身上,实在不该。弘历传谕将陈宏谋严加议处,也没有放过尹继善,责其失职并加申饬,命他赶往苏州,会同陈宏谋“将恶奴李忠等确讯,尽法惩治;并将伊财产查明,尽数入官”〔12〕。
数日后,舒赫德查明安宁京宅中存有现银二万余两,李忠家也有二千余两之多。一旦确认其贪赃枉法,乾隆帝就不再袒护,说安宁即使能省下一些养廉银,也不可能存积这么多,明摆着就是侵占所得;又说金辉奏安宁任内有欠款,朕还以为其平日为人拘谨,担心是因办差垫支,传旨萨载等人设法代补,岂知安宁家有厚赀。他密谕尹继善彻查安宁还有没有别的亲信,也参与了税关营运之事,并命萨载会同办理。果然又查出几个安宁的家仆和亲戚,追出不少资财银两,仅李忠在江苏境内的各项资产,竟达三万两之多。
转眼到了十月,乾隆帝专发谕旨,谈的是安宁纵奴侵赃一案,斥责的矛头却指向陈宏谋:说他久在同城,安坐漠视,不主动劾奏;又说宏谋一向与安宁不和,人所共知,然不应在此等大事上避嫌,根子仍在于未改官场模棱之习;说着说着又扯上尹继善,指责二人交情深厚,因循怠玩,如此一搭一档,怎么能指望他们振刷江苏吏治呢?
就在这个月,陈宏谋被调任湖南巡抚,算是一种惩罚和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