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事出反常

二、事出反常

乾隆帝第五次南巡,在浙江主办接驾事务的是巡抚王亶望,已升为内阁大学士的闽浙总督三宝也留下来迎驾,孰料皇上对于那些奢华设施大为不满,对二人公开申饬。有道是过犹不及,但官场人都知道,宁可以过奢被责斥,却不可不及。果然,乾隆帝对王亶望的批评虽严厉,仍视为故臣之子,亲笔为乃母邓氏题写了匾额,复赏以宫缎、貂皮等物,备极荣宠。在皇上心目中,王亶望不光能干,还像其父王师一样的清廉。

交好运的太阳似乎照耀在王亶望头上。岂知就在皇上离杭回銮的前两天,乃母突然去世,依照朝廷规制必须立刻离职守丧,钦命由广东巡抚李质颖接任。业已解职的王亶望请军机大臣代奏:

海塘工程紧要,奉旨督办,今已丁母忧,自应解任回籍。但世受国恩,荷蒙重任,恳恩于治丧百日后,自备资斧,在塘专办工程,稍尽犬马之忱。

此时阿桂在南河查验新修的大坝,和珅赴云南办理李侍尧案,所托之人,应是次枢福隆安。乾隆帝闻知颇为感动,特命亶望驰驿回籍治丧,待百日之后,再赶回来办理海塘工程。皇上表示深切挂念沿海百姓的生计,不惜耗费巨额资金建筑石塘,必须做到工程坚固持久,以使浙民得到实惠,而王亶望恳请专心督办,于工程应更为有益。他特别强调:“此非王亶望有恋缺之心,亦非朕开在任守制之例,实属伊具有天良,能以公事为急。大臣居心,自应如此。君臣之间,均可以令天下人共晓。”并指示海塘工程由王亶望专管,新任巡抚李质颖到浙江后不必过问此事,省得彼此掣肘。〔4〕

此事有些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清朝素来标榜“以孝治国”,恪守丁忧之制,汉族官员遇到父母、祖父母之丧,必须回籍守丧。二十九年九月,御史秦黉参奏六部堂官擅留丁忧人员,乾隆帝曾传谕:今后除非朕特旨令某人留任外,内而部院堂官、外而督抚等均不得随意请留。王亶望之事有所不同,首先是已解职,再就是回籍治丧一百天(满蒙大员守丧百日,即为期满),然后专办海塘工程。当初王亶望提出请求,还真把皇上感动得不轻,可冷静下来,也觉得不那么对劲儿。

新抚李质颖抵任后,虽说皇上已给二人划分过管理权限,矛盾仍难以避免。李质颖为热河人,汉军旗出身,乾隆二年进士,庶吉士散馆后为编修,历盐政、道员、布政使而至安徽巡抚、广东巡抚,一度还署理过两广总督,可知颇得皇上赏识。当年岁末,李质颖应召进京,陛见时讲起在海塘工程上与王亶望的分歧,还说其家属仍住在杭州。皇上很震惊,谕曰:

王亶望实丁忧之人,朕因一时不得其人,是以令其驰驿回籍治丧事毕,即至浙办理塘工,原为公务起见。其家属自应即回本籍守制,以尽私情。乃据李质颖奏,伊家属仍住杭州,安然聚处,朕闻之为之心动。王亶望并非无力令眷属回籍之人,似此忘亲越礼,实于大节有亏。为大臣者如此,何以表率属员,维持风教?从前伊父王师品行甚正,无负读书,不应有此等忘亲越礼之子。养心殿暖阁恭悬皇祖圣训,有“孝为百行之首,不孝之人断不可用”。朕每日敬仰,天语煌煌,实为万世准则。王亶望着革职,仍留塘工自备资斧,效力赎罪。若再不知自咎,心怀怨望,不肯实心自效,图赎前愆,朕必重治其罪矣!〔5〕

他命大学士阿桂同李质颖一起前往杭州,会同闽浙总督富勒浑,将李、王治理海塘的分歧实地查勘,据实复奏;责备富勒浑于此等不孝行径,为何不早日参奏;同时质问大学士三宝知否王亶望家属在杭之事。三宝回称确实知道,但不觉得是什么问题,也被斥责。

王亶望应有些郁闷了:担任浙江巡抚数年来,一直挖空心思地打造廉政形象,捐出兼任盐政的养廉银,多次为海塘工程捐资,也得到了一些夸奖;岂知皇上变脸极快,得知其孝行有缺,立刻将之革职,并派枢阁大员阿桂前来查办。阿桂抵浙未久,就查出杭嘉湖道王燧种种不法之事,还有原嘉兴知府陈虞盛,都曾借着办理南巡事务侵贪,陈虞盛已死,王燧被革职抄家,押解进京。

对于王亶望来说,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甘肃爆发回民叛乱,朝廷先后派和珅、阿桂赶赴督战,又起用李侍尧署陕甘总督,而甘肃布政使王廷赞上奏,表示要上缴积存的四万两廉俸银以资兵饷。又是一个“事出反常”,引发乾隆帝一连串疑问:王廷赞仅任藩司,养廉银有限,何以家计如此充裕?甘肃土地瘠薄,布政使何以被称为美缺?若说内有营私贪黩之事,何以王廷赞在任多年,并无声名不好之处?一连串的问号代表着一连串疑点,弘历由此联想到廷赞的前任王亶望,谕曰:

即从前王亶望在甘肃藩司任内,亦未必竟敢勒索属员,以肥己橐。但王亶望于捐办浙省海塘工程案内,竟捐银至五十万两之多。伊在浙未久,其坐拥厚赀,当即在甘省任内所得。因思甘肃收捐监粮,其中必有私收折色、多得平余情弊。且闻向来监粮系各州县分收,而近来则全归省城,但即使多收折色平余,则在部报捐者亦未尝不收盈余,若甘省所收平余较多,则捐监者自不乐从,何又纷纷向甘肃远省捐监,并称较部捐便宜?其故实不可解!若云该省监粮实系收纳本色,而本色又如何多得盈余?其中情节,朕总未能深悉。着传谕阿桂、李侍尧即将王廷赞因何家道充裕?是否即于捐监一事有染指情弊?或另有巧取之处,着即严密访查,据实复奏,不可稍涉瞻徇。〔6〕

古代的帝王很容易受骗,即使是明君也难免,究其原因,或在于其认为没人敢骗他,可历史上从不缺少王亶望一类弄巧玩火的“聪明人”。岂知皇上一旦起疑,很快就会将所有反常之举汇拢在一块儿,并下令挖出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