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中书院
孙景烈举家返回原籍,受尽势利眼的讥笑,加上家计艰辛,竟至于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也就不去多说了。而他的心灵创伤渐趋平复,读书治学如故。老师尹继善的总督衙门就在西安,可自尊心使得他不去求见。按说老尹会听说此事,设法帮助一下这个落魄弟子,因政务繁忙,加上几个月后就因丁忧解任,离开了陕西。
乾隆八年(1743)秋,孙景烈应邀至省城西安主持关中书院讲席,号称“山长”。关中书院的创办人冯从吾为晚明大儒,号少墟,天启间任左副都御史、工部尚书,因不满阉党擅政弃官还乡,读书著述,也常在西安城南门内的宝庆寺讲学,一时追随者众多,也不乏当地高官。万历三十七年,因宝庆寺地方狭窄,陕西布政使汪可受、按察使李天麟等在寺东小悉园拨地一区,陆续建成三重院落的书院。其主体建筑为讲学集会之所“允执堂”,面阔六间,高大宽敞,青瓦红柱,取名来自《中庸》的“允执厥中”,也彰显了一种敦厚务实的传统;堂前为泮池,池中有亭,小小石桥相连;堂后两进院落是教室和宿舍,复于院中垒石为假山,遍栽松柏槐梅;最后为藏书楼。占地虽不甚广,然环境清幽,“焕然成一大观”。
冯从吾后来曾短暂任职,不久即返回西安,大多数时光是在关中书院度过的。他提倡实学,将关中之学与程朱理学、阳明心学融会贯通,而对王学末流“废修言悟,课虚妨实”的浮嚣风习嗤之以鼻。其所书《允执堂屏》曰:
纲常伦理要尽道,天地万物要一体,仕止久速要当可,喜怒哀乐要中节,辞受取与要不苟,视听言动要合礼。存此谓之道心,悖此谓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谓允执厥中,此之谓尽性至命之实学。〔26〕
此段文字,实可视为关中书院的校训,凝集着冯氏对儒学精义的体悟,对“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阐解,而肯綮则在一个“实”字。天启六年,魏忠贤的党羽派人捣毁了关中书院,冯从吾绝食抗议,不久即悲愤辞世。崇祯改元后诛除阉党,重修和扩建书院,这段训词则一直悬挂于允执堂中。王杰等学生入学,首先要记诵的就是屏上的题词。
西安历来人文荟萃,清代有三学街,官办学校西安府学与长安、咸宁二县学距离很近,书声相闻,而以关中书院为陕西一省的最高学府。冯从吾奠定了良好的教学传统,康熙间则有关学传人李颙主讲,“关中三李”之一的李柏亦曾来院讲学。李颙制订了《关中书院学程》,对学生的作息时间做出规定:
一 每日须黎明即起,整襟危坐少顷,以定夜气,屏缘息虑,以心观心,令昭昭灵灵之体,湛寂清明,了无一物,养未发之中,作应事之本。
一 坐而起也,有事则治事,无事则读经数章,注取其明白、正大、简易、直截,其支离缠绕、穿空凿巧者,断勿寓目。
一 饭后看《四书》数章,须看白文,勿先观注;白文不契,然后阅注及大全。凡阅一章,即思此一章与自己身心有无交涉,务要体之于心,验之于行,苟一言一行不规诸此,是谓侮圣,言空自弃。
一 中午焚香默坐,屏缘息虑,以续夜气。饭后读《大学衍义》及《衍义补》,此穷理致知之要也。深研细玩,务令精熟,熟则道德经济胥此焉出,夫是之谓大人之学。
一 申酉之交,遇精神懒散,择诗文之痛快醒发者,如汉魏古风、《出师表》《归去来辞》《正气歌》《却聘书》从容朗诵,以鼓昏惰。
一 每晚初更,灯下阅《资治通鉴纲目》,或濂洛关闽及河会姚泾语录。阅讫仍静坐,默检此日意念之邪正、言行之得失,苟一念稍差、一言一行之稍失,即焚香长跽,痛自责罚。如是日消月汰,久自成德。即意念无差、言行无失,亦必每晚思我今日曾行几善,有则便是日新,日新之谓盛德;无则便是虚度,虚度之谓自画。……〔27〕
这是一份学生守则,也是一份读书涵养的指南。关学提倡的“变化气质”,其实很难,必须经过日复一日的揣摩自省。王杰在这样的氛围中经历了多年陶铸,德行与习性上都留下深深烙印,终身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