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欣交集

自在位中期，乾隆帝就开始喜爱上如意，写了许多咏如意的诗作。王杰奉旨辑成一本诗歌专集《御制咏如意诗》，题目有《玉如意》《木根如意》《竹如意》《白玉如意》《檀玉如意》……和珅年节间敬献礼物的“进单”，多以“万寿吉祥如意”打头，其妻子与继母的进单也是如此。嘉庆帝后来痛批大臣呈进如意的恶习，说内府已没有地方收贮此类无用之物，而此时也是大写赞美如意的诗——父皇喜欢，敢不称颂？

“悲欣交集”，是弘一法师的绝笔，上推两百年以形容权臣和珅，也觉得贴切。禅让的三年，他的儿子娶了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为固伦额驸；弟弟晋封公爵，成为重要的统兵大帅和封疆大吏；自己也终于接任内阁首辅和首席军机大臣，荣膺一等忠襄公之封。秩在超品，各种财富滚滚而来，和珅看起来事事如意，实际也未必，不如意事已接踵而至：

嘉庆元年的七夕，和珅扈从上皇秋狝，于避暑山庄接到京中递来紧急家信，告以幼子得了急病。和珅妻妾成群，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小儿子刚一岁多，颖悟异常，自是无比珍爱。得知小儿病重，和珅心急如焚，随即派人驰送药方，岂知已在当日死去。和珅痛惜感伤，一连写了十余首悼亡诗，“襁褓即知爱字章，痴心望尔继书香”，夹注称：每逢幼子啼哭，乳母就抱他去看壁上字画，便会破涕为笑。而今皆成追忆。〔10〕

两个月后，又自苗疆传来弟弟和琳的死讯。两兄弟在父母死后相依为命，手足情深，正是他的一手操弄，使其由一个笔帖士致身卿贰。而和琳办事扎实，不避凶险，随征金川、出征廓尔喀、镇抚西藏、进剿苗疆，不管在什么位置上，均能不负使命。福康安逝后，和琳成为上皇最信赖的统兵大帅，也是哥哥在朝的强援，未想竟遽然辞世。和珅作《希斋弟督军苗疆受瘴而卒痛悼之余为挽词十五首言不成声泪随笔落聊长歌以当哭云》，第十四首：

看汝成人赡汝贫，子婚女嫁任劳频。

如何又为营丧葬，谁是将来送我人？〔11〕

和琳是一个清官，全无乃兄之贪鄙，府中贫窘，加以常年驱驰边地，儿女婚嫁都是哥哥和珅为之操办，没钱给钱，没房给房。写此诗时，和珅当不会想到自个儿在两年后的悲惨结局。

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包括位高权重的宠臣，遭遇灾难时都会产生无奈和无助感。改元之后，和府连遇丧亡，后继乏人，已呈衰败之相。二年冬月，和孝公主与丰绅殷德之子、和珅唯一的孙子又遭夭亡。他的身体状态也很不好，四十岁时已患腰腿之疾，夏秋间常会发作，“小筋离乱如弹丝，大筋决裂难手拊”，“有时愤恨不欲生”〔12〕。此际又复发作，痛楚难忍。而转过年来，结婚三十年、感情深笃的妻子竟然一病长辞。和珅悼念亡妻，“自知非金石，荣落讵委数”，不免对人生有一番感悟，只是没想到败落得如此之快。

读和珅的诗，你会发现他在灾难降临时也会发出真挚的感伤；会发现他还是一个不错的诗人，写景言情皆有佳句，尤其是悼亡数章，真情淋漓，痛泪挥洒，呈现出和珅的一个真实的另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