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人鬼关头”

三、“官场人鬼关头”

陈宏谋是王杰的前辈、恩公,更是榜样。这位恩公在进入官场后不废书卷,为的还是做人和做事,是一秉大公,奋力做对社会有益之事。他以此自励,也以此察人。今天能看到他在乾隆八年写给内阁大学士鄂文端的一封信,其中写道:

人之聪明才力不相上下,业事诗书,亦无不明白义理。辨别路径,及至临事,稍涉利害,则每每止图目前,不顾久远,止顾一己,不顾天下,良由看得一身之富贵太重,故看得君民之事较轻耳。年来尝以此观人,即以此自责。〔51〕

今天所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哪个时代都会有,且不在少数。他们并非愚钝,并非不知义理,谈吐风雅,举止得体,很像个谦谦君子的样子,而一旦涉及个人利害,便尔露出本相。

在同一年所写的《寄葛其恕书》中,宏谋表达得更为激烈:

以官场为利薮,惟计出息多寡,不问民生休戚,惟求上司刮目看顾,不问自己能否尽职,此官场人鬼关头。〔52〕

久历官场之人,谁不曾遇到过这些?又有几个会以为其是做人与做鬼的关头呢?数年前,陈宏谋就曾身处这样的一个“人鬼关头”:时任广西巡抚金大肆借垦报捐,“自开捐报垦不下二十余万亩,实未垦成一亩”,为了掩盖欺瞒之罪,派人下乡丈量,逼迫农民捏报凑数,搞得怨声载道。陈宏谋正在家乡临桂丁忧,很忌讳介入地方公务,而他毅然上疏,弹劾金欺公累民,请求派员核查处理。其时金已升为刑部侍郎,闻知后加以辩驳,而宏谋接连两次密奏,列举广西之积弊,也使乾隆帝大为光火,以“启乡绅挟制之渐”,予以谴责和降级。后经查清捐垦田亩多有不实,才得到纠正和豁免,金及属下私派加征的官员被分别惩处。

依照官场惯例,丁忧官员在乡守丧,读读书,会会亲友,也可以做些修桥铺路的善举、吟诗题序的雅事,至于家乡政务则三缄其口,经过二十七个月复职去也。陈宏谋则认为自己到了“人鬼关头”,挺身而出,为乡亲扫除了一项弊政,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直降三级,由布政使贬为道员。若非遇上真心欣赏他的乾隆帝,可能就一蹶不振了,而从未见其流露过后悔。

这就是陈宏谋。

进入陈宏谋的幕府,不能不说是王杰的幸运。阮元写道:

文恭(陈宏谋)理学大儒,精鉴别,于士类不轻许可。公(王杰)在署落落不附就,顾特深引重,谓人曰:“王生负气概,其志意矫然,非常人也!”公益自力,且时观文恭言行政事,敬慕心志,常自谓生平行己居官,获益多在此。又常谓人:“吾自见榕门,益笃信酉峰。”盖终身于二先生未尝忘云。〔53〕

二先生,即孙景烈与陈宏谋。虽未见王杰在文集中过多提及,此处可证,他对两位先生言行表率终生谨记。如果说孙景烈给他讲解了关学的道理,陈宏谋则是在官场运作中处处为他做出榜样,二位先生的教诲,关中书院和两次入幕的经历,皆使王杰受益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