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迎驾谢恩

四、迎驾谢恩

在服丧期间竟被超升至重要位置上,王杰颇为欣慰,而更多的却是犯难,甚至感觉压力很大,不知如何表达对皇上的感戴之情,不知如何做才算得体。他写给京邸管家的信中说:

遵旨自应俟服满来京,但尚有年余,竟尔安居,固觉不妥。若俟万寿来京,又恐滋物议。似不如赴行在谢恩之为逾也。〔24〕

谕旨中明确要他“在籍守制”,等到服丧结束再来京供职,并安排刘墉代行其职。可守丧还要有一年多时间,若真的如此照做,就显得不懂事了。思来想去,王杰决定趁皇上南巡返京之机,提前赶往山东,在运河边恭迎圣驾,当面表达谢忱。

那是一个风行进贡的时代,朝中与外地大员逢年过节要向皇上献呈贡品,以示忠诚。而随着弘历的表彰夸赞,随着和珅等人的推波助澜,贡献之风愈刮愈烈,名目繁多,成为王杰之类清正之员的一个梦魇。王杰打算前去迎驾,首先要准备一份“面贡”,在家乡无处寻觅,只能托人在京中购买,这也是该信的主要内容:

杰俟事竣后驰赴德州以南行在谢恩,庶觉少安。此去似当携带贡物,或四九,或三九,已将微悃。家园无从寻觅,不得不恳求毅堂先生矣。册页挂对之类似不宜用,挂屏桌屏犹可,铜玉瓷之外,如宋板书、砚台、洋漆、雕漆等盒皆可备用,然亦不必以多为贵也。

信中提到的“毅堂先生”,考索即汤雄业。汤氏为常州大族,诗书传家,乾隆七年还出过一个探花。雄业出生于乾隆十五年,以贡生加捐知州,分发广西任职,升任云南临安府知府,历仕至广西布政使。〔25〕此人明练稳健,颇得乾隆帝欣赏:四十四年来京引见,谕曰“此人似可出息,着看”,旋署道员;五十五年陪伴安南国王阮光平晋京,再蒙召见,御批“竟可”,即擢布政使。〔26〕他与王杰是怎样结识的?此时为何逗留京城?均不得而知。王杰在其他信中也曾多次提及,显示出雄业品格高尚,二人交谊颇深。

而所谓四九、三九,乃指贡品以九件为一组,要达到三四组才说得过去。他希望能在四月之前备齐,由家人带着贡品前往德州的指定地点会合。但购置贡品需要花钱,家人到德州需要盘缠,王杰恰恰没钱,只能辗转借贷,为此不惜支付高额利息(一分二厘)。我们知道王杰为母亲治丧,早已是东挪西借了,怎么还呢?这封信中也有所透露,那就是打算卖掉在京的宅院,换一个小点儿的居住。

闰三月十九日,吴太夫人与王廷诏合葬于人和砦后茔。王杰于三日后起身,经过河南焦作的清华镇一路东行,前往迎接南巡返回的銮驾。他在另一封信中对此行略做记述:

闰月十九日先慈窀穸事竣,于二十二日即驰赴山左行在谢恩,即蒙召见,略问沿途雨水情形,即令回家终制。并奉有恩旨,俾杰不留遗憾,且免物议。所进微物,择其价之至廉者赏收四件。圣人体物之心,无微不至,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仰酬高厚也!〔27〕

查《清高宗实录》卷一二〇四,王杰应是在德州南的石屯汛运河码头迎驾,时间则是四月十三日。对面见君王之类殊荣,他在信中记录甚简,毫无渲染,仍可读出皇上对他的关爱体贴。至于他精心(也是竭力)准备的贡品,乾隆帝仅拣了四件价值低廉的收下,其余退回。这也是弘历接收臣子贡物的基本模式,拒斥贵重,亦不求数量,在意的是那份敬爱之情。

对于王杰,乾隆帝最满意的也在于其发自深心的敬爱,那种真纯和忠诚。朱珪对这次召见也有记述,恰可作为补充:

甲辰,(王杰)即家擢兵部尚书,趋赴行在谢恩,高宗曰:“汝来甚好,君臣之情当如是。然汝儒者,朕不欲夺汝情,归终制可也。”公感泣。时珪扈驾,相遇于行帐,叹曰:“上待公不薄哉!”〔28〕

可知皇上对王杰赶来谢恩很高兴,认为君臣之情就应该如同一家人那样。所谓“夺情”,即命服丧之臣提前回朝任职,一般要在发生战争或特别需要的情况下。这番话或也能反证弘历动过此念,复又想到王杰是一个理学家,极重孝道,还是允许他回去守制。皇恩浩荡,又体察入微,感动得王杰涕泣不已。朱珪时为扈驾的内阁学士,闻之感慨攸深,也为自己的亲家高兴。

何以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王杰曾为筹备此次“面贡”挖空心思,不惜借贷和求人,也只能是一些挂屏、砚台、漆盒之类,而皇上也知道他的境况,对所贡物件大多退还。这些未收的贡件,似不宜留待下次再贡〔29〕,只好请相关店铺打折售卖。在一封信中,王杰又提到汤雄业,曰:“毅堂相爱有同手足,但毅堂景况与我略同,所嘱售卖挂屏等物,原为伊代垫之项甚多,此中实抱不安,聊藉此所售之物少补其阙。若尽以五数见付,则垫项仍归无着,是只知有己而不知有人矣。或必以相让,留其一半,或三数,或二数皆可,此亦足感盛怀。”所言针对京中来函而发,虽不甚明悉,大体可知汤雄业颇为谦让,而王杰深感其情,兼能体察其经济上的压力,殷殷叮嘱管家多为友人考虑。

此时和珅已炙手可热,在办贡上出手阔绰,进单上动辄是“玉无量寿佛成龛”“无量寿佛七塔龛成座”“珐琅五供成分”“珐琅七珍成分”,乾隆帝基本上照单全收。这次王杰赶赴行在谢恩,和珅是必然要遇见的,也见到一些随扈的同僚,除了朱珪,还有时任军机大臣的梁国治、董诰等人。他在前信中还写了这样一件事:

日内与梁、董二公商议,年余内意欲将《御制诗四集》敬缮一部,即乞曹大人将原进三集大小比一样子。年兄在京,可以烦众年兄者以愚意恳之,可出资者不妨出资,愚亦不惜此费。家中尚有旧锦一匹可以装裱。梁公曾许先将刻就者付抄,以此作余在家年余区区之诚。可否能办?乞年兄再酌之,不必一定要办也。〔30〕

乾隆帝的《御制诗四集》,收录自三十七年至四十八年的诗作九千余首,正是由梁国治和董诰负责编纂,此时正在陆续交武英殿刊刻的过程中。王杰希望将之敬录一部,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得到二人的支持。而此事涉及甚多,原件是肯定不能拿出,梁国治答应会尽快提供已刊部分,已经是很够意思了。信中提到的曹大人,可能是户部侍郎曹文埴,也可能是右庶子曹仁虎,与王杰皆有交集。在后来的一封信中,可知王杰得到了一份“清单”,应即今天所说的目录,但也透露出有些复杂〔31〕。究竟后事如何?尚没见留下什么线索。所能知道的是,后来就由王杰主要承担起为皇上誊录诗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