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乾隆石经

二、乾隆石经

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乾隆帝在西苑瀛台检阅冰技之后,传谕内阁,命开设石经馆,将“十三经”全部镌刻在石碑上,列于国子监内的辟雍,谕曰:

自汉唐宋以来,皆有石经之刻,所以考定圣贤经传,使文字异同归于一是,嘉惠艺林,昭垂奕祀,甚盛典也。但历年久远,碑多残缺。即间有片石流传,如开成绍兴年间所刊今尚存贮西安、杭州等府学者,亦均非全经完本。我朝文治光昌,崇儒重道,朕临御五十余年稽古表章,孜孜不倦。前曾特命所司,创建辟雍,以光文教,并重排石鼓文,寿诸贞珉,而“十三经”虽有武英殿刊本,未经勒石。因思从前蒋衡所进手书“十三经”,曾命内廷翰林,详核舛讹,藏弆懋勤殿有年,允宜刊之石版,列于太学,用垂永久。着派和珅、王杰为总裁,董诰、刘墉、金简、彭元瑞为副总裁,并派金士松、沈初、阮元、瑚图礼、那彦成随同校勘。〔9〕

此时正当廓尔喀侵入后藏、劫掠扎什伦布寺,乾隆帝调兵选将、部署讨伐之际,连日在西苑瀛台观看京营的冰技,也与此相关。怎么一下子想到要开馆刻经,而且是全文镌刻十三部儒家经典?这也正是弘历的风格,文韬武略,文治武功,在他从来都是同时并举,小小一个廓尔喀,怎会影响大皇帝的正常规划呢!

文中所提到的蒋衡,字湘帆,号江南拙叟、拙老人等,江苏金坛人,少年习书,尤精小楷,后纵游天下,博览晋唐以来各家碑帖,有感于常见错讹残缺,发奋以楷体恭抄“十三经”,历十二年始成。其间他曾遇到两次做官的机会,皆因写经放弃。乾隆二年蒋衡抄成此书,在友人资助下装订为300册50函,后江南河道总督高斌将之呈献朝廷。皇上命翰林官员核校,认为实属精品,即收藏于大内的懋勤殿,忽忽半个世纪过去,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试想,“十三经”虽有刻本,但卷帙浩繁,一般读书士子根本买不起,而刻于碑上,排列于辟雍,国学生皆可随时观看诵读,同时还可以鉴赏和学习书法,岂不妙哉!

此事之创意与王杰相关。当年二月,皇上命他领衔主持纂辑《石渠宝笈续编》,著录乾隆十年后内府收藏的书画精品,以贮存处所分为乾清宫、养心殿、三希堂、重华宫、御书房等部,参加者有董诰、金士松、沈初、彭元瑞、阮元等人。应是在这一编纂过程中,王杰提出蒋衡手抄“十三经”的重要价值,建议刻石立于太学,嘉惠众学子。〔10〕乾隆帝欣然采纳,遂命开馆兴办,以王杰为总裁,却又在他前面加了个和珅。凡有名利之处,总少不了这个第一宠臣;而刻经工程浩大,经费需求甚巨,除了将蒋衡抄本与各本详加校勘、制订总体规划,还要采集和运输石料、选择刻字匠人,组织人员复核等等,有了和珅也会诸事方便。皇上极为重视,不要说四位副总裁董诰、刘墉、金简、彭元瑞,即以负责校勘的金士松、沈初、阮元等人,皆一时之选,也大都参加了纂辑《石渠宝笈续编》的工作。后来又增加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凤诰、祭酒汪廷珍、侍讲邵晋涵担任校勘,皆为王杰所赏识,在经学上均有深厚造诣。

石经馆开办之后,王杰很用心,其弟子门客也都跃跃欲试。可前有素喜揽权弄事的和珅,后有文采富丽且爱逞才的彭元瑞,他与副总裁董诰、刘墉等仅参阅部分文稿,并不多加过问。其间就凡例问题与老彭有些不一致,也只是将相关意见提供参酌。五十九年七月,刻经之事即将完竣,乾隆帝专发谕旨,只提和珅与彭元瑞二人,说校订厘正皆彭元瑞专司其事,恩加太子少保衔,并赏大缎二匹。三个月后石经刻成,弘历亲为题序,略曰:

此经为蒋衡手书,献于乾隆庚申者,其间不无少舛讹,爰命内翰详核,以束之懋勤殿之高阁,至于今五十有余年,亦既忘之矣。昨岁命续集《石渠宝笈》之书,司事者以此经请,乃憬然而悟曰:“有是哉?是岂可与寻常墨迹相提并论,以为几暇遣玩之具哉?是宜刊之石版,列于辟雍,以为千秋万世崇文重道之规。”

明确说刻经之缘起,与主持《石渠宝笈续编》的王杰相关。在结尾处,弘历又谈到儒家经典的传承,谈到对儒学的倾慕:

举辟雍以五十年,勒石经又越六载,凡所以待其时而逢其会。八十老人复得成斯大功者,何莫非赖昊天之鸿贶乎!昔著《知过论》,以为其不可已者,仍酌行之,斯之谓矣。盖凡物有其成,必有其坏,所谓石鼓、石经者皆是也。然向不云乎,经者常也,道也,天不变道亦不变。依圣人之门墙,示万世之楷则,孰谓沧桑幻化,能移我夫子不朽之道也哉?〔11〕

虽不免自我夸耀,而那份学术情怀,仍足以感人。

石刻“十三经”是一个大工程,共镌成巨碑一百八十九块,另有御制序言一块,列于辟雍的圜桥。比纂修《四库全书》虽说要简单得多,至少不存在政治问题,但各本之间的校勘考订也很不容易。石经馆之事皆由“和珅等”题奏,王杰、董诰诸人在“等”字号里,并不一一列名。而刻成之后,也是和珅提议:说士子所读经书一般为坊本,至多为明国子监本,错讹甚多,石经馆将考校修订之处逐条摘出,编为六册,拟名“考文提要”,请颁行天下,令以后在科举考试中遵行。这个幺蛾子又是和珅出的,跟着起哄架秧子的是彭元瑞,乾隆帝头脑还算清醒,意识到会给士子带来很多繁难,不予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