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后的丧事

三、皇后的丧事

颙琰与喜塔腊氏伉俪情深,继位之前,夫妻间应已商定尊崇父皇,唯命是从,同时认真做好分内的事情。嗣皇帝尽可能多地与上皇在一起,随时听从训诲;皇后尽量多待在紫禁城,照顾宫壸,包括那些个前朝嫔妃。二人都很年轻,侍奉太上皇帝百年之后,自然会轮到当家做主。而出乎意料的是:上皇仍复康健,喜塔腊氏竟突然化鹤而去。事情发生在嘉庆二年二月初七日,皇后在宫中竟然一病而逝。

其实那些天嗣皇帝一直住在宫中。正月二十八日上午,颙琰随父皇往西黄寺、昭显庙行礼。西黄寺在安定门外,有十余年前敕建的“清净化城塔”,以纪念跋山涉水来为乾隆帝祝寿,最后在此寺圆寂的六世班禅。弘历与六世班禅曾相谈甚欢,在其逝后亲临凭吊,常前来行香。上皇于祭扫后返回圆明园,嗣皇帝则因举行经筵和御门听政、祭祀社稷等留在宫中,得以与皇后团聚。喜塔腊氏是否已经病了,因未见记载,不得而知。以颙琰在社稷坛行礼后即前往圆明园,可推想当时尚未发现大病。岂知嗣皇帝刚到长春仙馆,便接到皇后病危的急报。

颙琰急匆匆赶回皇宫,喜塔腊氏已逝,且已移至吉安所。她得的是什么病?为何事先未见征兆?嗣皇帝极为意外,极是哀伤,悼诗有“举觞非酒浆,倾洒皆泪涕”句,语出痛肠。太上皇帝闻听很是惋惜,降敕旨命辍朝五日,皇帝和所有王公大臣、官员兵民人等俱素服七日,并派怡亲王永琅、总管内务府大臣盛住等总理丧仪,赐谥“孝淑皇后”。

考虑到上皇年高,不喜听“病”“死”之类不吉之语,若辍朝服丧,满朝黑白之色,必不惬意,嗣皇帝下旨对丧仪条款酌减或免除,尤其是父皇所居的圆明园,所有人员一律常服,谕曰:

第思朕日侍圣慈,一切禀承睿训。所有辍朝期内,各衙门章疏及引见等事,仍着照常呈递。王公大臣官员等虽有素服之例,但皇后册立甫及一年,母仪未久,且昕夕承欢,诸取吉祥,此七日内,圆明园值日奏事之王大臣等及引见人员俱着常服,惟不挂珠。此礼以义起,天下臣民等自当共喻朕崇奉皇父孝思,敬谨遵行,副朕专隆尊养至意。〔20〕

上述“昕夕承欢,诸取吉祥”“崇奉皇父”“专隆尊养”等文字,本是夫妻二人商定的禅让期间行为准则,现在皇后已逝,嗣皇帝克制着悲痛,仍是唯此为大。

喜塔腊氏的年纪应在三十五岁左右,做皇后仅一年多一点,诚属福大寿短。为了不影响父皇的心情,颙琰特地降低了皇后大丧的规格,也埋下了深长的哀思。治丧的七日之内,嗣皇帝每天都要往殡宫陪伴发妻,写了多篇情真意切的悼诗。此后的奉移梓宫、初祭大祭、年节祀日,他都会亲往或派皇子绵宁前往,平日则月月致祭,直至七年后昌陵建成,移入地宫。

事出突然,嗣皇帝离园时未及面禀父皇,接下来在皇宫办理丧事,一下子又用了十天,两段相加差不多二十天,实为禅让以来父子分离最长的时光。上皇时加垂询,关心焦灼之情,溢于言表。今存有两份和珅、福长安的奏折,其一记述上皇的关切询问,皆出于慈父情怀:

昨日奴才福长安于未刻回至圆明园,当同军机大臣进见,奏称:“皇帝遵奉敕旨,于十六日回园,即到长春仙馆,并以若照例请安,犹觉稍有未惬,拟于十七日在生秋亭恭请圣安,较为妥协。”太上皇以皇帝所想尤属周到,圣意甚悦,以为必应如此。又蒙垂询:“皇帝日内尚不至过悲否?”当即回奏:“皇帝以礼抑情,并不过于感怆。今日因阅看景安、秦承恩奏到扑灭淅川、光头山教匪二折,转深慰悦。”太上皇以皇帝极尽孝道,斟酌事理,思虑详密,又以国事为重,圣意尤为忻喜。理合奏闻,仰慰宸廑。谨奏。〔21〕

推测语气,应是和珅与福长安奏给嗣皇帝的,生动记录了太上皇帝的殷殷牵念,顺带写出嗣皇帝的谨慎克制。查阅实录和起居注,留宫治丧的七天,颙琰每天都大量批阅奏折,办理国务。如阅处景安、秦承恩剿办教军密折在初十日,自是由上皇阅后转来,嗣皇帝对获胜表达了欣悦之情,即加奖励。

另一折缺少日期,应略晚几天,也是和、福向嘉庆帝奏报太上皇帝的关切:

窃奴才福长安于召见军机大臣时方才赶到,随同进见,当将“此七日内,皇帝不过乾清宫中一路,如诣吉安所时,俱出入苍震门,不由花园门行走;在永思殿更换素服,凡随从人等俱在景山东门换服,于回宫时仍换常服,皇帝在宫时亦仍御常服。于十三日目送奉移后,皇帝回园时,不由出入贤良门行走,从西门竟至长春仙馆,于次日早晨方恭请圣安”,详晰面奏。太上皇以为皇帝心思周密,圣意甚慰,又恐皇帝过于哀悼,复蒙垂询,亦经奴才等具奏:“皇帝总以孝奉为务,甚能以义制情,并不过于伤感。”〔22〕

通过这些,可证嗣皇帝在皇后大丧之后,简省治丧程序,淡化悲伤色彩,就连出什么门,由哪里行走,何时请上皇安,都煞费苦心;而在子皇后逝世后,上皇对颙琰倍加关切,经常问起,唯恐其因悲伤身。

此折略长,系和、福向嗣皇帝奏报上皇召见情况,内容却是叙述皇上本人在治丧时的做法,兜兜转转,行文微妙且有趣。其时为皇后大丧的头七,嗣皇帝居住于大内,不光令丧事尽量从简,命在圆明园侍从父皇的各级官员人等不穿丧服,自己在皇宫也是处处注意,事事体现“崇奉皇父”的孝思。

有学者认为此折证明上皇对子皇帝的监视,应是求之过深,罔顾亲情。皇后之丧传递的是:嗣皇帝以父皇年高,低调为皇后治丧;太上皇帝则满怀关切怜惜,反复询问儿子的状况。不管是和珅,还是福长安,都极为维护上皇和皇上父慈子孝的温情,这也是二帝持久稳定的情感模式。这能说是布置监视吗?怕不能。和珅、福长安所奏,也丝毫未有意挑拨之处,父慈子孝,也是此二人的愿望和利益所在。

八十七岁的太上皇帝仍关注着进剿白莲教之事,命将最新战报进城面奏嗣皇帝:

因谕及:今日惠龄报到已擒获贼首刘起荣,其姚之富、张国富等即日亦可就获。一有捷报,即仍令奴才福长安进城面奏。特令奴才等先将以上情节奏慰圣怀。谨奏。

可知在圆明园与紫禁城之间往返奔走,为上皇和皇上传递信息的是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福长安。他是傅恒的第四个儿子,与三哥福康安自幼被乾隆帝养育宫中,深得喜爱,二十岁就成为军机大臣、户部右侍郎。和珅与之关系密切,是以来回传信的虽是福长安,上奏时总是二人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