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十大寿

四、七十大寿

乾隆五十九年(1794)十月二十七日,是王杰的七十岁寿辰。

出身寒门、一生寒素的王杰,似乎完全没有做寿的习惯和兴趣,既不喜自寿,也不喜别人来贺寿。至于妻儿家人是否给他简单过个生日,一家子吃顿寿面,也不清楚,因为他从不在诗文中提及,找不到任何记载。十年前的六十大寿,王杰在故乡韩城丁母忧,依礼制杜绝宴会,当然也不会给自个儿庆寿。而等王杰到了七十岁,朝廷中第一个想起来的好像是乾隆帝,御笔亲书匾额“赞元锡嘏”,寿联“胪名芸馆魁多士,耆福台阶引大年”,表彰其巍科第一、赞襄朝政之功,并派御前侍卫送来钦赐的“梵锡无量寿佛、镶玉如意、珊瑚朝珠、上用红绒结顶冠、皮里褂、蟒袍、镶宝石黄文带、大小荷包、小刀、饭菜果酒十六件”〔27〕,这也是乾隆帝相待亲贵大臣的一贯之道,尹继善、陈宏谋等都有过同样的荣宠。《葆淳阁集》中收录了王杰的部分奏折,其中不乏接到赏赐后的谢恩折,如《谢赐黑狐端罩折》《谢赐貂皮荷包等物折》等等,却未见为这次生日受赏赐谢恩,也没有诗文记述。想来也不奇怪:一则他身任枢阁,可以当面向皇上叩谢;二是其做人一贯低调,不愿显摆皇上的宠遇,也不愿形诸文字,收入文集中。

其时王杰以内阁大学士管理礼部,尚书为德明和纪昀,侍郎为铁保、刘权之、多永武、刘跃云,多为翰林老同事。他们对王杰很敬重,希望制作一个寿屏表示祝贺,被王杰婉言谢绝。还记得三年前纪昀那次横炮吧,似乎并未影响二人的交谊,老纪亲自秉笔,写了一篇贺寿文,敦促王杰接受同仁的贺屏,文笔精妙,亦庄亦谐,值得一读。文曰:

乾隆五十有九年十月二十七日,为东阁大学士韩城王公生辰,年登七秩,淑配齐眉,士大夫推为盛事。公方总理礼曹,礼曹同官拟制屏以祝,公秉心谦挹,再四固辞。河间纪昀曰:此非公所得辞也。《记》有之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言圣君有作,则名世应运而出也。《诗》有之曰:“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言良佐硕辅,皆河岳英灵之所钟,非偶然也。《书》有之曰:“天寿平格,保乂有股”,言大臣以德召福,承天之祜,身与国家同其庆也……

乾隆朝文星灿烂,纪昀即其一,所润色定稿的《钦定四库全书告成恭进表》,曾令乾隆帝赞叹不已。此文也显现出大手笔,不独征引宏博、文采斐然,构思亦巧妙周密,在为王杰贺寿之际,时时不忘以称颂圣德为主轴。且唯恐不够,接下来笔锋一转,专注于赞美皇上——

钦惟我皇上法天行健,无逸永年,康强逢吉,协乎鸿范。自御极以至今日,斟元陈枢,久道化成,四瀛谧宁,八纮职贡,十全骏烈,荣镜宇宙。而五代五福之堂、八徵耄念之宝,建极敛福,申锡无疆。凡黼座之旁,仰瞻穆穆之光者,尤咸庆绵算延洪,为摄提合雒以来所未尝有。……盖乾枢斡运,元气鸿洞,而后五星二十八宿得随以长旋;坤维贞固,真精凝结,而后五岳四渎得托以长流长峙;圣人御宇,化浃洽,而后野多黄耇,朝有耆英。

措辞古雅,但值得静心细读,也不难读懂。老纪文笔通达条畅,回环呼应,意思也很明白:有弘历这样的英明天子,才会有王杰等一批(不是一个两个哦)贤臣。兜了这么一圈再回到寿星王杰,以开玩笑的方式,对他拒收同仁的贺屏提出驳议:

公值此时,登此位,得此寿,且祥和之验著于家庭,与夫人同得此寿,实朝廷之化征,国家之人瑞,非公一人一家事也。同官是举,正为朝廷庆,为国家庆耳,非为公一人一家庆,公何辞焉?……方今老成响用,耆旧骈肩,朝班之内以七旬、八旬称觞者岁所恒有,其相率而祝嘏,公亦未尝不与,公固以庆化徵、庆人瑞为当举也。而公之生辰,此区区数幅之笺,非有金玉锦绣之值足以为公清介累,公使得伸其庆,于礼亦未为不宜,诸同官其敬制以献,知公之虚怀,必不河汉吾言也。〔28〕

一个生日贺屏被老纪上升到政治高度,又特特排除掉经济上的沾染,在王杰就不得不笑纳了。从中也可以看到,王杰的洁身自好和谦逊已是众所周知,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令纪昀等人满含敬意。

凌廷堪尚未得到职缺,此际客居杭州,作《寄祝座主韩城公七十寿》五言排律四首,有句:

浩瀚河渭流,嶻嶭华岳峙。持舆气磅薄,往往真儒起。我师西北秀,当代大君子。……和以接群物,严以待小人。立言平且易,随地皆可循。读书求实际,不在高崖垠。〔29〕

倾慕爱戴之情跃然纸上,比较起来,比纪文更觉真诚亲切。他说是故乡的名山大川涵养了王杰,称老师为“真儒”“大君子”,记述老师待人和蔼,语言平易,读书求真求实,不矜不装,从不故作高深。所谓“严以待小人”,应指势焰熏灼的和珅,又不独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