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颙琰的贺寿礼

三、颙琰的贺寿礼

王杰返乡后的生活情况,目前能知道的细节很少,甚至难以确定他具体住在哪里。韩城老城区至今还保留着王家老宅,依然显得很气派的一大片青砖庭院,挨挨排排,一个门楼上有“孝悌忠信”匾额,询问却非王杰的退居之地。王氏迁韩后人丁颇兴旺,即以王家檀一支论列,廷诏为三个儿子中的老三,王杰则是老三家的老三,是以不太可能住在祖宅。廷诏去世后,三兄弟分家各爨,那是王杰偶尔会提起的一段困窘时期,推想分得的房产田亩不会多,有没有田地也不敢肯定,否则何至于度日艰难?

第七章曾提到一封王杰的家书,他在最后对两个哥哥叮嘱了几句话,应与在家乡的房产相关,曰:“万字院,我要请一先生教书,所有当出房子教他秋间搬出,彼时打算赎出方好。”此信约写于乾隆四十四年末,其时王杰五十五岁,新任吏部左侍郎、武英殿总裁、国史馆副总裁,官运亨通,却已流露出退隐故乡的念头。所谓“万字院”,大约是王氏各支宅院的俗名之一,应非一种“卍”形大院落。推测王杰在离乡赴京时手头紧张,不得已将此院典当,现今略觉宽松,即欲赎回。如果此事办妥,五年后王杰送母亲棺榇回乡,应是居住在该院。丁忧期间,他又借钱置办了一些地产,同样是为了退仕做准备。毕竟有一大家子人,怎么能不留一条退步之路呢?

我们也不清楚王杰的四个儿子中,谁留在了京师?谁随父回到韩城?老大塖时已五十八岁,空有一个主事衔,没有实职,也就没有薪俸,应是难以留京;老二垿时已逝,其遗孀带着三个儿子,只能跟随返乡;老三堉时担任兵部员外郎,自会留京;老四塽时为国子监生,则不知是否留在京师读书?有一点应能肯定,王杰返乡时退回了皇上赏赐的府第——小石桥胡同的葆淳轩,也卖掉了城南的私宅,他的儿子即使留京,只能是另觅住处。

此类大臣赐第,在官员致仕或死亡后理应缴回,但皇上常加恩不收,乾隆朝这样的例子就很多:二十八年八月,大学士史贻直逝于任上,谕令“其京师所赏官房即着伊子居住”〔30〕;三十六年四月,大学士陈宏谋于因病辞归,奏称“所有前赏官房,理合恭缴”,得旨“不必缴还”〔31〕;四十一年三月,户部尚书王际华猝死,皇上悼惜之余,命将所居官房赏给其子居住。杜望《康乾时期汉大臣的“赐第”》〔32〕对此做了较深入的研究,五十四年内务府奉旨对钦赐官房做了一次排查,主要是针对那些本人已逝的赐第,结果竟是无一收回。以嘉庆帝对于王杰的感情,必也不会收回其所居官房,而王杰则会坚决上缴,尽管自己还有儿子(可能一个,也可能两个)留在京师。御制诗所赞的“清风两袖返韩城”,应也包括他的丝毫不沾公家便宜,此亦一例。

不管哪个儿子同时返乡,都会先于王杰夫妇抵达,待父母回到家乡时已安顿好住处。笔者在韩城踏访时,曾被当地几位长者引领至一所废弃院落,主体为一座三层小楼,据介绍乃晚明兵部左侍郎解经傅兄弟的宅第,而王杰返乡后即租住于此。进入后可见楼梯窄且陡峭,房间亦不宽绰,拾级而上,二楼的一间被指为王杰的主卧,大炕已然坍塌,果真居住此楼,以八十高龄每天爬上爬下,也不容易。解经傅为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进士,历任兵部主事、郎中、保定巡抚、兵部左侍郎;其兄解经邦为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进士,历山西右布政、宣城巡抚,得旨以兵部侍郎经略辽东,以母病疏辞,被罢斥。两兄弟返乡后居住于此,因都曾做过兵部侍郎,此楼也被称作“将军楼”。睹物生情,笔者脑子里涌出一连串问题:为什么不住在自家的万字院?是全家一起住还是分开?哪里是王杰读书写字的地方?每年租金多少?冬天怎样取暖?我没有一一询问,情知由于记载缺失,没有谁能回答此类话题。

乃孙王笃曾有一段记述:刚到家乡时,家中三兄弟正值学龄(分别是十三岁、十二岁、七岁),寡母“以慈代严,朝夕训迪,不少假以辞色”;祖父对此很欣赏也很欣慰,认为这个儿媳明白事理,知道教子读书,后来果然出了一个进士。由此也可以推知,王杰归乡后仍是全家人住在一起的,否则老二家孤儿寡母,该如何生存?

嘉庆九年二月,王杰为友人赵竹窗所作《韵对典考补释》写了题词(该书不久后由西安忠信堂刊行),列于卷首。〔33〕竹窗为江西南丰人,出身望族,古诗文功底深厚,曾于乾隆四十八年赴京谒选,给王杰留下较好印象。后竹窗屡试不中,考取太医院医士,复纵游天下:乾隆五十五年,曾随时任广西左江道的汤雄业办理安南国王阮光平入觐事宜;嘉庆三年,随参赞大臣明亮在陕南追剿教军,以军功得六品文职;而数年后复归散淡,在陕西布政使成章府上坐馆。通过此文,也可知晓王杰返乡后也常患病,精晓医术的赵竹窗曾多次来韩城探望,为之诊治,兼论诗文,“吟啸之声,无时不彻左右”,给主人带来了不少快乐。

在嘉庆帝眼中,忠直清谨的王杰是一个完人,是大臣中的典范,时常惦念,嘘寒问暖。九年十月,王杰与夫人程氏都到了虚龄八十岁,颙琰早就惦记着此事,亲笔题写“福绥燕喜”匾额,加以赏赐等物,命陕西巡抚专程送往韩城,谕曰:

予告大学士王杰,本年十月内系伊八十生辰,九月即系伊妻八十生辰。着发去御书匾额一方、御制诗章一幅、无量寿佛一尊、镶玉如意一柄、蜜蜡朝珠一盘、珊瑚顶海龙冠一顶、银鼠皮蟒袍皮补服一袭、小卷八丝缎九匹、小卷宁绸九匹、春绸三匹、纺丝三匹、绫三匹,赏给王杰;并赏给王杰之妻无量寿佛一尊、镶玉如意一柄、小卷八丝缎九匹、小卷宁绸九匹、春绸三匹、纺丝三匹、绫三匹。交方维甸亲赍,前往王杰家内传旨赏给。〔34〕

皇上的贺寿之礼可谓隆重丰厚,加上皇家包装,满满当当的一车,先期运至西安,交由陕西巡抚收转。

比寿礼更难得的是皇上的御制诗,题名《予告大学士王杰八旬双寿诗以赐之》:

辉腾紫极耀韩城,海屋筹添鹤算赢。

地近西池增福禄,星明南斗璨晶莹。

两朝调鼎文思被,八帙齐眉寿域宏。

德业久敷俾戬谷,期颐双庆衍长庚。〔35〕

虽不出通常的贺寿路数,却也再次强调了王杰的“两朝调鼎”和“德业久敷”,这类美词,在皇帝也不是随便用的。

此时祖之望调往广东,布政使方维甸接任陕西巡抚。九月二十四日,方维甸专程赶到韩城。预先得到通报的王杰出郊迎接,同时出迎的有韩城知县等员,推想同州知府等也会赶来。大家一起至王杰家中,方维甸传宣皇上恩旨,“按件颁赏”,王杰率妻妾子嗣恭设香案,“望阙叩头祗领”。对于皇上的贺寿诗,王杰恭和二首,有句“重臣衔命出秦城,夹道趋瞻倍万赢”,“欢传御赏近临城,日耀龙亭数更赢”,记述此事在家乡引发的轰动;“恩闵衰羸加喜事,恰臣同室得同庚”,“何期偕志吾生幸,窃被殊荣圣德宏”,〔36〕则是表达深切的感戴之情。在随后写成的谢恩折中,王杰再申心中的感念惭愧,并表示将于近期收拾行装,专程进京谢恩。

方巡抚回省后,奏报在韩城与王杰会晤情形,说他在当年六月间脾泄复发,至今并未痊愈,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好,慢慢应能恢复。维甸为名臣之后,曾任军机章京、内阁学士,素来敬重王杰,自也会携带一份贺寿礼,却不知主人收也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