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朱筠的建议
早在乾隆八年四月,弘历亲自为“翰詹大考”命题时,就提到了“四库”一词。谕旨称:近年来常听说翰林院、詹事府官员终日饮酒赋诗下棋,不知刻苦读书,“而四库五车,鲜有能究心者,将何以华馆阁而垂来叶哉!”〔2〕四库五车,指的是翰林院的丰富藏书,皇上对那些个编修检讨不能沉潜拜读,表示了严重不满。
四年后,遵照御旨重新校订的《十三经注疏》和“二十一史”刻成,弘历为两书写了序言,“七录之目,首列经史,四库因之”,再一次提到“四库”,可知在他心中分量之重。他对两部巨著的完成很开心,说“二十一史”可与《明史》“合之为二十二史”,“夫史以示劝惩,昭法戒,上下数千年治乱安危之故,忠贤奸佞之实,是非得失,俱可考见。居今而知古,鉴往以察来”。〔3〕这种见解,与他遍阅典籍和治国理政的双重经历相关联,一般的读书人较难悟出。
三十七年正月初四日,乾隆帝前往天坛举行祈谷礼,照例要在南郊斋宫住一夜(礼制上规定的“斋宿”),静中读书,忽有所思,发布谕旨“命中外搜辑古今群书”。弘历希望收集“逸在名山,未登柱史”的著作,而排除流行的举业时文、族谱、尺牍、屏幛、寿言之类。他传谕各地督抚会同学政等“加意购访”,开列目录,注明作者和编写提要,奏报给朝廷,经廷臣检核后,再开单通知将哪些呈送京师。弘历还特别指出:凡取之书店的要付钱,私家所藏孤本可借抄,抄完将原本归还,不得借此巧取豪夺,滋扰百姓。〔4〕而十个月过去了,各地未见动静,皇上有些生气,再次下旨督催,并对北五省和江苏、浙江点名批评:北五省因距离京师较近,理应及时反馈;江浙之地则因书坊书肆众多,藏书家也多,在弘历看来难度不大。
王杰时在浙江学政任上,所在省份被皇上点了名,很想知道他的反应,但没有找到相关奏折。原因也简单,搜辑遗书虽也要求学政参与,但主持者是总督巡抚。而浙江巡抚刚进行了调整,继任的熊学鹏赶紧回奏:搜辑遗书的旨意下达时,前任巡抚富勒浑立即与学政王杰“饬行各属,遍加晓谕,悉心咨访”,布政使王亶望在杭州设立公局,延请在乡丁忧的翰林院侍读沈初主持,并从教职内挑选了几位学问好的担任校阅,但还未正式开办,富勒浑就升任闽浙总督离去。他说自己抵任后即下令开局,目前已选出图书第一批五十六种,依照规定呈报。〔5〕熊学鹏为雍正八年进士,政坛老资格,此事本应与王杰联名上奏,却一人揽了下来。其奏折中多少有一点暗示,即学政不是太给力,皇上没有追问,王杰也没有单独密奏。
政坛上自来规矩甚多,不到位不行,越位也不行。搜罗古今图书之事虽与学政的职责密切相关,但皇上深知光靠督学很难推行,是以交各省督抚牵头,学署就成了协办单位。但也有一人敢于上言,他就是安徽学政朱筠,朱筠是乾隆十八年中进士,久任翰林,对朝廷搜寻遗书之举极为赞同。朱筠奏报,去冬抵任后即留心访求,按临各地也要求学官以及生员推荐,已得到方以智《通雅》、方中德《古事比》、江永《礼经纲目》《周礼疑义》、戴震《考工记图》《屈原赋注》等〔6〕。他还于另折提出四条建议:
(一)应先查旧刻本与抄本;
(二)要重视金石之刻和图谱之学;
(三)中秘书籍如《永乐大典》收录古书极多,世所罕见者往往能从中发现;
(四)著录校订应并重。
朱筠最后写道:
臣请皇上诏下儒臣分任校书之选,或依《七略》,或准四部,每一书上,必校其得失,撮举大旨,叙于本书首卷,并以进呈,恭俟乙夜之披览。臣伏查武英殿原设总裁、纂修、校对诸员,即择其尤专长者俾充斯选,则日有课、月有程,而著录集事矣。〔7〕
乾隆帝阅后,特别重视《永乐大典》内保存大量罕见古书的说法,立即派军机大臣为总裁官,再从翰林院挑选一批人,“将原书详细检阅,并将《图书集成》互为较核,择其未经采录而实在流传已少、尚可裒辑成编者,先行摘开目录奏闻,候朕裁定”〔8〕。弘历实乃读书知书之人,读了朱筠的奏折,立刻明白收藏于翰林院的《永乐大典》就是一个最大的典籍宝库,调集众人仔细翻阅,并与《古今图书集成》中收录者相比勘,初选后开列目录上报。朱筠奏折中举荐的戴震等人也被召来,一个载入史册的文化过程,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