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权臣的末日

二、权臣的末日

君临天下的六十余年中,弘历驭下甚严,既不喜“名臣”之说,时常敲打张廷玉、尹继善、陈宏谋等人,不允许臣子沽名钓誉,也否认有“奸臣”“权臣”的存在,意思是自己圣明烛照,明察秋毫,身边绝不会有此等角色。而在很多人看来,最受倚信的和珅就是一个大奸臣,在最后几年也成为呼风唤雨的权臣。回视数千年的中外帝王史,会发现即便是圣明雄强之主,也会为权奸所迷惑,又不独弘历一人。

王杰,也包括阿桂等人,都对这种状况深感抑郁焦虑,更为担心的是和珅对嗣皇帝不利。洪亮吉《书文成阿桂公遗事》,记录下阿桂辞世前的情形:

公尝病卧直庐,吾友军机章京管君世铭入省之。公素所厚也,忽呼语曰:“我年八十,可死;位将相,恩遇无比,可死;子若孙皆以佐部务,无所不足,可死;忍死以待者,实欲俟皇上亲政。犬马之意,得一上达,如是死乃不恨。”〔39〕

由于长期任上书房总师傅,阿桂与颙琰也有师生之谊,而语中内涵又远非泛泛的师生情可比,其间有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结,有对上皇老迈、和珅恃宠弄权的无奈,也有对嗣皇帝能否顺利亲政的担心。忍死以待,传递出一个忠贞老臣的心声,令人动容,也令人伤怀——阿桂未能等到颙琰亲政、扫除和珅的日子。

王杰等到了。

朝廷有完整的监察体系,设立言官,为的是及时纠劾权奸与贪酷之辈。但整体而言,清朝的科道官缺少风骨,缺少中晚明那些忠义死谏之士,习惯于谨小慎微,见风使舵。上皇崩逝,和珅被限制行动自由,“眼见他楼塌了”,御史广兴、王念孙即行上章弹劾。广兴为已故大学士高晋之子,曾在礼部任职,“敏于任事,背诵案牍如泻水,大学士王杰器其才”〔40〕,其实学问严谨、人品厚重的王念孙更为王杰器重。至于二人之举是否得到王杰指使,唐文基曾在书中表示难以确定,我的看法是否定的——那不是王杰的行事风格。而嘉庆帝以科道官弹劾为由,传谕将和珅、福长安革职逮问,查抄家产。朱珪尚在来京途中,颙琰应是咨询了王杰、刘墉等老臣的意见,闪电出手,不可一世的和珅转瞬间即成阶下囚,举朝错愕。

其实,不光和珅严重低估了嗣皇帝,王杰,还有阿桂也都没太看清。做皇子时,颙琰曾写过一篇《唐代宗论》,评价代宗杀李辅国事,时人多以之与诛杀和珅之举相联系。原文中有这样一段:

代宗虽为太子,亦如燕巢于幕,其不为辅国所谗者几希。及帝即位,若苟正辅国之罪,肆诛市朝,一武夫力耳。〔41〕

太监出身的李辅国后来做了宰相,心狠手辣,唐代宗李豫做太子时极能忍耐和掩饰,即位后表面上仍加重用,私下里派刺客将其杀死。作为皇太子和嗣皇帝,颙琰应对处置和珅的做法也有几分相同,将痛恨深深藏于心底,耐心地等待时机。对代宗遣刺客暗杀之举,嘉庆帝颇不以为然,认为应该堂堂正正宣布其罪名,诛戮于市朝。

亲政后,嘉庆帝对军机处和内阁部院迅速做出调整,先将和珅禁闭于殡殿,再命两位皇兄(成亲王永瑆、仪郡王永璇)领衔,负责抓捕和抄检。和珅与福长安被押入刑部大牢,严禁家人探视;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和琳之子丰绅伊绵等俱革去职衔,交宗人府严加看管。福长安的儿子锡龄也被解除乾清门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