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设下的骗局

一、故交设下的骗局

王杰任浙江学政的第二年秋天,在衙门接到一份署名苏州民妇吴丁氏的呈状,写道:有一个儿子七岁时卖给韩城王客,多年不知音讯,恳求学政帮助查访。王客,通常指姓王的外地客商,这里又明确说是来自韩城。王杰不免寻思,但家中并无去过苏州之人,当即命门丁退还呈词,并向对方解释了几句,也没有太留意。

三十八年(1773)二月初,有一位江西庐陵人来访,名叫刘景辂,倒真的是家中旧交。雍正间,此人之兄刘景曾担任浙江海宁守备,与王杰之父廷诏交情很深,而景辂随哥哥在杭州居住,彼此间都很熟悉。故人来访,自然很亲切,更高兴的应是王杰的母亲,接谈絮话,不免回忆起当年艰辛,好一番感慨唏嘘。刘景辂的哥哥大约已经去世,临别时,王杰送了他十二两银子作为盘缠。对于经济上从来不宽裕,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的王杰来说,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几天后,王杰即离开杭州,出棚考试(即到各府巡考,因府州考点称作考棚,故名),到六月初二日才回省。刘景辂又来学署,请求一见。王杰为人谨慎,见此人长期待在杭州,担心会有什么招摇撞骗的事,命人暗中调查,也不再接见他。岂知刘景辂不光不离开,还送进一封信来,竟然还是去年那档子事,说是在苏州看见民妇吴丁氏,已是思子成疾,再翻阅《吴氏家谱》,“永龄官名下,注有‘七岁出继韩城王廷诏为子’”,又说吴丁氏急欲同大儿赶到浙江学署认亲,自己竭力劝阻,并答应当面转告此事。这封信写得很细,像是事实真切确凿,主要意思是说苏州吴丁氏卖给韩城王家的那个儿子,就是王杰本人。

王杰读后大为惊异,当即将刘景辂传唤至府中询问。景辂以为计谋得逞,没准儿还在心里琢磨,希望能讲得更加逼真可信,还要表达自己的复杂感受,可一入门便知大事不好。王杰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丝毫怀疑,恼怒的是这种小儿科的骗局,居然是刚刚资助过的一位故交所为。他将信中的漏洞与支离破碎之处一一指出,逐条严厉质问,刘景辂张口结舌,无言应对,紧张得匍匐在地,汗如雨下;接着追问刘景辂怎样认识的苏州吴丁氏,“如何商量投书”,刘也只有磕头求饶,结结巴巴吐露了一些。

到了这个时候,磕头已是没用了,不管其出于一时贪念,还是本性恶劣,都必须加以惩处。假如因一念之慈饶过,事情将传播到社会上,弄得真假难辨。刘景辂年纪应该在六十岁左右,不停地哭求念在世交的分上相饶,却不知自个儿已突破做人的道德底线。王杰大致审明事情原委,对细节不再多问,即差人押着刘景辂,到其住处拿获吴丁氏之子吴虔益(呵呵,可能正在静等好消息呢),然后“一并发交仁和、钱塘二县究审”,所有涉案人员,也被迅速抓捕或传唤到案。

为此案,王杰专门奏报皇上,讲述了一段家史:

臣父于雍正七年携带臣胞兄弟三人、同堂兄弟五人随任读书,维时臣年已五岁,里邻亲族俱所周知。臣兄弟八人在浙,皆臣母一人缝纫浣濯,抚摩鞠养,臣母之劬劳历历如在目前。今臣母年已七十有五,恩勤顾复之私,皆臣自有知识以来所日习而莫能言喻者,岂有无端可以摇惑之理!今刘景辂、吴虔益等竟敢凭空污蔑,希图挟诈,实出意想之外。事属琐猥,本不敢上渎宸聪,缘臣既告知抚臣,发交地方官审办,理合据实缮折奏闻,伏乞皇上睿鉴。〔12〕

这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文字,童年家境之艰辛,母亲勤苦持家之境况,以及整个大家庭为培育下一代读书上进所做的努力,均在其中。一个多年前的旧交,为了发财牟利,竟然想去离间人家的骨肉亲情,实属匪夷所思,却也由此牵出当事人对尘封往事的记忆,牵出他对慈母的无尽敬爱之情。王杰会将此事告知母亲么?应该会的,那也是一位饱阅世事、通情达理的老人。

自打十二年前亲自将王杰定为状元,乾隆帝对他的关注与好感从未改变,读此一折后,朱批:“小人辈图利何所不为!抚臣从重入罪,亦所当得耳。”不仅不认为此系琐屑细事,且对王杰有了进一步了解,其所表露的浓重孝心,以及秉公处理此案的原则性,都会获得皇上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