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垿时的科举路

五、次子垿时的科举路

王杰与妻子程氏同龄,十九岁成亲,伉俪情深,相携走过六十余年。他有一个数十口之家,吃穿花费,基本上仰赖他一人,平日不能不紧巴巴地过活。几乎所有的相关文献记载,王杰存世的多数信函,都会提到其寒素与拮据,即便是在进入枢阁乃至成为内阁首辅之后,仍无大的改变。

朱珪称赞王杰“持文柄者十二次,人不敢干以私”。持文柄,指的是担任乡会试的主考官(含副考官),而无人敢有请托之事,则在于他的廉正之名。人生在世,最难逃避的就是人情网、关系网,王杰也有亲朋故旧,生活中也有欠下情分的时候,但绝不会在科场上有任何含糊。正是由于这样,乾隆帝才会让他连任三届会试正考官,在明清科举史上应是绝无仅有的。

朝中大吏,谁不知培养自己的子嗣?谁不知只有子孙出息才能延续家族的兴旺?阅读《清史稿》,你会发现有那么多的官二代、三代、N代,满蒙大员如此,汉族显宦亦如此。并非他们的子孙个个优秀,甚至也不能说他们搞了什么猫腻,想帮总是会有办法的。王杰长期担任管理礼部的内阁大学士,膝下四子竟连一个举人都没有,更不要说进士。据称乾隆帝曾关注过此事,多次询问,明显带有施恩之意,而王杰总是以“不才”辞谢。《清稗类钞·正直类》提供了另外一种说法:

王文端公杰与和珅同朝,和而介。其子某工文艺,善书,恒为父代笔。高宗知之,以问王,辄以“不才”对。每届秋闱,先期谓众曰:“谁荐中吾子者,吾即劾之。”子无奈回陕,欲应本省乡试。时陕抚某,门下士也,亟致信,亦以是嘱之。收卷时,中丞视其文可中,乃袖置己室,不发誊录。盖其子豪于饮,故不令仕,且惧其不免为和所陷也。〔40〕

身体康健时,王杰的所有奏折均亲笔书写,不假他人之手。而晚年得病卧床时,便由儿子代为誊写,执笔者是次子垿时。和而介,以为随和而独立,略近于和而不同,并非野史所形容的敌对状态。乾隆帝的信息应来自和珅,而和珅则有借此结好之意,这也是王杰格外警惕的地方,赶紧表示儿子缺乏才能,予以谢绝。

查王杰在世时,历任陕西巡抚中应无其门生。如果说此事不虚,那位陕抚应是秦承恩,与王杰同年进士(二甲第十一名),同入庶常馆,同留在翰林院,乾隆五十四年至嘉庆四年在任,时间相合。综合目前所能看到的材料,那个较有才学、坚决要求回家乡应试的王杰之子,应该就是老二垿时,时间则在乾隆六十年。侍讲学士罗修源为陕西乡试正考官,刑部主事朱文翰为副考官,皆为王杰门生。〔41〕此年垿时已四十五岁,如果通过乡试,接下来的禅让恩科极易得中,而王杰不为所动。

多年前,王杰曾在一封信中向哥哥说起“因三、八等不肯用功,今岁立意不请先生”,三、八为大排行,指的就是自家的老大、老二,颇为二子不爱读书伤感。后来垿时进入国子监学习,逐渐显露才华,也渴望由科举进入仕途。王笃所作乃父小传或有溢美之处,援引王鼎的称赞(“鸢飞鱼跃之心,海阔天空之度”)应属实,凌廷堪曾记与江藩诸人听堉时讲论天文星象,深为敬佩,也可证其学养富厚。王杰不许其子借自己的影响力走科场捷径,应是真实的;而说他坚决不许垿时参加乡试,曾觉得不一定靠谱。及读王笃《亡兄莲屏明府墓志铭》,则知完全属实。王笃说他的哥哥王骘在嘉庆二十四年中举后,三叔堉时从广东写信来,提到二哥垿时参加乡试的经历,曰:

(骘)己卯领乡荐,先叔新斋公在粤东闻报,寄谕勉之曰:“乾隆乙卯秋试,尔父文已取中第十四,填榜时始易他卷。今汝名次适符其数,可知非偶然者。然尔从兹当力图上进,庶使尔父生平抑郁之气可以发抒矣!”公泣而识之,不敢忘。〔42〕

说的正是垿时在乾隆六十年参加乡试之事,说他本已定为第十四名举人,张榜前被撤换。乡试的阅卷过程是糊名的,在填榜之际方得揭晓,巡抚秦承恩参与其事,秉承王杰之意将垿时之卷抽出,改易他卷。

王杰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来不外乎两方面的原因:一则不愿意他在科举路上挡了那些农家子弟的路;二则出于对儿子性格的了解,知子莫若父,担心和珅会借此做文章,拉拢利诱,使之走上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