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税课司大使到石门主簿
税课司大使,简称税课大使,是一个有些特殊的职务,整个清代府一级设置此职的不多,稀缺而不高贵,说得直白点也就是个收税的,对象则是那些小商小贩。这是个辛苦活,不光白天,晚上也要在街市上巡查;当然也是个良心活,能做到不贪不占,不欺凌小买卖人,也不容易。据王杰回忆,父亲是在雍正七年抵任的。〔9〕王廷诏有陕人的倔劲儿,不会逢迎上官,也不愿做表面文章,但心地忠厚,办事结实,时间一长也就获得上上下下的认可。在孙景烈为其撰写的墓志铭中,提到浙江前后两任布政使程元章、张元怀都对他很信任〔10〕,尤其程元章,两年后重回浙江任总督,而廷诏并未夤缘求进,只是踏踏实实做好应分的事情,进入乾隆朝还是一介税课大使。孙景烈举了他的两条政绩:
一是乾隆元年贵州苗民起事,前往平变的官军粮饷不足,皇上命浙江调运军饷二十万两银子,路途遥远且充满危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押运之员,有人推荐了廷诏。“同行者堕泪别家人,君毅然前往,无惧色”,终于如期送达,前后十个月始得归家。总督嵇曾筠呈报朝廷,进京引见,“准回原任候升”。
二是在他刚返回杭州之际,温州爆发大饥荒,尤以平阳县受灾深重,饥民流离失所。嵇曾筠又想到了王廷诏,认为“非王大使莫济”,廷诏行李未解,即急急赶赴平阳。廷诏受命代理知县,遍设粥棚,招抚逃亡回乡,禁止卖儿卖女,努力赈灾济困,更重要的是想尽一切办法恢复经济。他走访受灾村户,话语恳切,如对家人,当地民众有《十政歌》赞之。平阳之风俗:官员有德于地方,制斗(类似灯笼)悬挂厅堂,并以长幡书写歌颂之辞。廷诏离开时,“平阳人不远千里,争载斗持幡以送”。
乾隆七年(1742),王廷诏升任石门县主簿,成为正九品的地方官。明清时期的主簿,通常由贡监及吏员擢升,为知县的副手,列于县丞之后,别称“书记”“三尹”等,主管户籍、缉捕、文书等,事务繁杂,士人视之为杂职。石门县原名崇德,始建于后晋天福三年(938),因与清太宗所用年号相同,康熙间改名石门,同时分出六个乡新立桐乡县。廷诏抵任时,石门知县为成都举人倪琯,廉洁宽和,“在任政简刑清”,对王廷诏很信任。二人在当地皆有爱民之誉,联袂进入“名宦传”。光绪《石门县志》卷六:
王廷诏,陕西韩城人,乾隆七年由杭州税库大使主邑簿。县有疑狱,令辄与商办。尝出资甃仓后河步,粮民称便。子相国文端公杰时尚幼,从邑孝廉曹屺瞻学,旦暮以课子为务,雅无簿尉气。〔11〕
短短文字先写了廷诏的两件事:一是遇到疑难案件,知县倪琯常与他商量,以证其正直坦诚与做事认真;二是作为主管粮务之官,他自己出资买砖石,修砌了仓库后临河通向码头的路,为百姓登岸装卸粮食带来方便。要知道主簿薪俸甚低,而他家中人口众多,能做到这一点实在不易。王廷诏有关中人的豪爽义气,勇于任事,不惧艰危,所到之处都享有较高的民望。
王廷诏在石门主簿任上共九年,乾隆十五年(1750)离任回乡,是被罢职的,原因不详。此时倪琯已离任,以陕人的执拗性格,廷诏有可能与新任知县不太对付,加上年事已高,找个理由免了他并不难。县中百姓知道他宦囊空空,凑了些钱送给他,而他坚决谢绝,于是大家便用这些钱置酒送行,一路跟随,依依不舍,走出县境很远才挥泪作别。
与很多地方志重视前贤名流、搜罗贤达轶闻趣事相似,石门作为王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县志中也收录了他的一些轶事。该志“王廷诏传”中写王杰年龄尚幼,其实大不准确。父亲出任石门主簿那年,王杰已虚龄18岁,可在石门人的传说中只是个小孩子,卷十一有这样一段文字:
王廷诏,陕西韩城人,相国文端公之父也。……时相国尚幼,从曹启瞻孝廉受业,早出暮归,令役肩驼往南门。月城向有半月庵,庵侧供奉金都总管,及相国赴塾未匝月,城外居民罗圣章夜梦神谕曰:“日来有文曲星早晚经由,使我迎送不遑,可筑墙遮掩。”圣章如神命,为筑照屏。〔12〕
描写生动,却只能说是一个美丽的传说。由于王杰后来中状元,担任内阁大学士,便被染写成天上的文曲星。文中所说的举人曹启瞻,又作曹屺瞻,说是王杰的老师,在该书卷七“科举”中也未查到其名字。
还有另一个故事,见于《石门县志》卷十一:
韩城王文端相国杰,其奉翁廷诏乾隆初官石门少尉,艰于嗣,乞养民家同姓子,带归。后公以状元视学浙江,遣访其家,止有一兄为圬工度日,劝之往,曰:“彼自为学政,我自为泥水耳。”人咸叹其高为不可及。〔13〕
扯得更远了,而且纯属编造。从皇室到民间都有收养与过继等做法,但王廷诏不需要,韩城王氏更不需要。前面写到廷诏三兄弟有九个儿子,他自己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王杰也已长大成人,怎么会“艰于嗣”,再从同姓民家要一个儿子呢?这是个编捏的故事,也牵连着一桩关乎王杰出身的诈骗案件,详见后文。
至于说王杰任浙江学政时访查故人,思图报恩,虽属子虚乌有,却是善意满满,从正面描写王杰,也说明王廷诏与王杰父子均在当地留下美谈。只不知王杰看到此类记载,看到父亲任职的地方仍将自己记为领养,该是如何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