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储位之设
储君的选择,实乃一个王朝的头等大事。有鉴于康熙帝晚年诸子争立、兄弟阋墙的惨痛教训,雍正帝胤禛创立了秘密建储制度,弘历决意遵照施行,也希望册立皇后所生嫡子。乾隆元年七月初二日,弘历在乾清宫西暖阁召见总理事务王大臣等,宣谕已选定皇储,并当着众人书写密缄,命总管太监置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皇上写了什么,跪伏在侧的大臣们自然看不见,但也不难猜测:其时虽有了三个皇子,出于皇后富察氏的仅皇二子永琏。谁知两年后永琏竟以寒疾不治,弘历极为痛殇,却也未打消立嫡的初衷。过了几年,富察氏又得一子,即皇七子,取名永琮,寄望甚殷,孰料仅活了两年,就因出痘早殇。此事发生在乾隆十二年小除夕,富察氏悲痛欲绝,乾隆帝也伤感不已,特降谕旨,讲述“默定”永琮为皇储的过程,并反思自己所坚持的建储标准:
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以至朕躬,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之过耶?〔1〕
句句皆是痛语,记述时撕裂肝肠。比他更为哀痛的是孝贤皇后,不到三个月即奄奄病逝。乾隆帝与富察氏伉俪情深,作《述悲赋》,长歌当哭,乃其诗作中难得的佳篇。
三十八年十一月,乾隆帝再次秘密建储,以皇十五子永琰为皇太子,亲笔书名,藏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另于随身小匣存贮副本,以备届时勘对。弘历对此子并不十分满意,虽已郑重书旨建储,并按程序密写分藏,心中总有些不踏实。毕竟永琰尚在少年,心性未定,吉凶未卜,将来能否担当祖宗家业,未知的成分很多。立储之后不久,为一年一度的郊天大祀,诸皇子皆陪祀在列,乾隆帝登临祭坛,焚香礼天,以所定储君之名默默告天:所定之子若能继承大清基业,祈望上苍眷佑;假若其不堪托付,则请求速夺其性命,以免贻误国家之重任。时永琰与诸皇子随同行礼,但见父皇神情庄严,却不知有此一段祝祷。
转眼到了禅让前的最后一年。苗疆的战事正酣,军书飞奏,谕旨急传,王杰与一众枢臣又进入战时值班。本年会试是为禅让大典提前举办的恩科,老皇帝对剿平苗变显得很有信心,钦定军机大臣和珅、王杰、董诰等为殿试读卷官。和珅宠眷不衰,所有的好事都不会少,其亲信吴省钦也排在读卷官之末。
三月十八日,乾隆帝在安佑宫进行了一次家庭谈话,为未来的安排吹吹风。他对着一众皇子皇孙,回忆起继位之初的那次默祷,明确了举行禅让的时间表,也对众多的子孙后辈做出安排。安佑宫位于圆明园西北隅,乾隆七年建成,规制类似太庙,安放康熙帝、雍正帝牌位,为该园最重要的礼制建筑。在皇祖、皇父灵位前,乾隆帝郑重宣布明年归政,不无自豪地要创造皇位更替的典范。他没有说明由谁来继位,也没提及训政一节,大约想的仍是把权力全都交出,倒是眼前的一大群皇子皇孙,使之不得不有所思谋。一个最现实的情况是:一旦自己成为太上皇,子皇帝继位,依照朝廷章服仪制,其他皇子皇孙等便会自动降格,要搬出皇宫,所有待遇皆随之改变。弘历不愿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种状况,特谕:“明年归政后,所有诸皇子、皇孙以及曾孙、元孙仍在尚书房读书,应用冠服缰辔等项,俱着仍照现在之例,不必更改。”老皇帝对健康信心满满,表示还希望活过九十岁,看到第六代。“朕年登九秩,即可得六世来孙,亦当视元孙一例,岂不更为千古未有之吉祥盛事!”〔2〕
在我国的信史中,享国在位六十余年、年近九秩、五世同堂的皇帝,仅弘历一人。乾隆帝口含天宪,语出律随,命将此谕“交尚书房敬谨存记”,宣称后世若有享国绵长,举行归政典礼,为太上皇者,其皇子皇孙等亦如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