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宏谋的“会讲”

四、与陈宏谋的“会讲”

孙景烈出任关中书院山长,记载多称是陈宏谋在陕任职时发现了他,其实不然,两人的早期交往并不愉快,邀请景烈出山的为前任巡抚塞楞额。

乾隆九年三月,陈宏谋自江西转任陕西巡抚,孙景烈以翰林晚辈之礼谒见,聆听其论学,“知字字皆从体验中来”,没有通常的官场空话。作为一个究心关闽之学的宦场大儒,陈宏谋对关中书院自然很关注,对书卷气十足的孙景烈也很欣赏,赠送给他《近思录》《大学衍义》等书,并说:“关中书院为明季少墟冯氏讲学地,今日讲学之事,吾当与君共之。”〔28〕后来的确如此,陈宏谋政务之暇,时常来书院“会讲”。会讲,即就某一专题同台讲论与互相辩驳,在我国学术史与教育史上来源悠久,据说自老子就有了这一形式。宋代著名的“朱张会讲”,朱熹与张栻在岳麓书院当众论辩《中庸》之义,竟至于连续三昼夜,讲者不知疲倦,听者云集而至。后来朱熹在鹅湖寺与陆九渊会讲,也是连续三天,老师在台上,弟子在台下,捉对辩难,那是怎样开放和自由的学术氛围!学者的会讲是平等平和的,也是激烈坦率的,而巡抚亲临治下的书院,情形便不太一样。孙景烈与陈宏谋虽说都出自农家,都是乡试高中,都在成进士后入庶常馆深造、散馆授检讨一职,而景烈仅数日即被罢归,宏谋则在仕途一路飞升,早已是封疆大吏。面对既是本省最高长官,又是翰林前辈的陈宏谋,孤傲执拗的孙景烈不免有些敏感,终于有一天与之发生冲突,断然辞职而去。

事情发生在乾隆十年春月,王杰尚未投入孙景烈门下,当日的具体情形已付之烟尘。孙景烈在给恩公崔纪的信中略略提及:“因陈榕门抚军会讲,语涉嫌疑,即日辞归。”〔29〕什么叫“语涉嫌疑”?陈宏谋断不会在会讲时以势压人,也不会有意伤害对方面子,但会择善固执,也会直指景烈的拘泥褊狭之处,令他难以接受。实际上,崔纪任巡抚时也经常对他点拨教诲,后来在京师重逢,见新科庶吉士孙景烈踌躇满志,也曾予以批评,但那不一样。

次年秋,陈宏谋调往江西,孙景烈重掌关中书院,讲程朱之学,激励学生讲求实行,兼授以古文辞。乾隆十二年,王杰奉父命入该院读书,很快以学业与操守,受到老师的器重。《年谱》说他入学前就“以文受知”,大约是指进入书院的考录程序。孙景烈对其文章很喜欢,而入学后见其人品气度,更是视为得意弟子。王杰是与二哥王澈、堂兄王熉一起入院的。此时的他已有了儿子,不免有时要回家看看,却也并未影响到学业的精进。

当年岁末,陈宏谋再次调任陕西巡抚,孙景烈闻讯即辞去山长,返回故乡,可见误会之深。可他很快收到陈宏谋写来的亲笔信,诚恳挽留,“旧日嫌疑,彼此冰释”。孙景烈性情单纯,读后知宏谋实乃仁厚长者,便尔倾心服膺,复信承认自己生性迂腐,也承认从陈宏谋那里收益甚多,“先生学醇养粹,允属程朱宗风”,“每当会讲,闻所未闻,极为钦佩”,并说:

至辞馆一事,羊叔子本无可疑,但缘语涉微嫌,景烈自处不得不然,莫逆之心,原可共谅耳。……兹者节钺再临,秦中士庶皆欣欣重向阳春,而先生入关伊始,他务未遑惠德音。湛甘泉云:“翰林前辈轻视后辈,旧矣。”今以荒陋之学,谬荷先施,觉当日心迹,愈可共信无他。景烈虽迂,岂不近人情者哉!俗冗稍就理,即起程躬诣讲堂,面受教言也。〔30〕

一场风波过去,孙景烈再掌教席,陈宏谋也常来会讲,切磋琢磨,王杰等学生真是有福气。

在孙景烈指导下,在浓厚的学习氛围中,王杰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佼佼者。孙景烈甚为推崇,曾写道:

余再掌关中书院时,同郡之来学者不乏才,而其文俊逸不群、为诸生交推者,韩城王杰也。余因其有进取之志,导以正学,杰即信而从之……〔31〕

这是他为王杰之父王廷诏所作墓志铭中的文字,笔意所至,欣赏关爱之情络绎文句间。从乾隆十二年到十八年,王杰在关中书院待了差不多七年,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好老师,也在精神境界和学业上留下孙景烈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