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私淑东垣补土
1.头面五官,有赖清阳 干祖望认为,虽然五官的归经属脏不同,例如肾开窍于耳、肺开窍于鼻、心开窍于舌等,但这些器官都位于人体头面部,都属于“空清之窍”,有赖于人体清阳之气上升而营养之,功能才能正常,这就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说的“清阳出上窍”。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脾主升,胃主降。清阳上升,浊阴下降,须依赖脾胃之运化功能。金代名医李东垣则提出“饮食入胃,先行阳道,而阳气升浮也。浮者,阳气散满皮毛;升者,充塞头顶,则九窍通利也”“脾胃内伤,百病由生”。干祖望认为这些理论对五官科临床很有指导意义,健脾补土、益气升阳之法是五官科的重要治疗法则。临床上对于耳鼻咽喉科疾病患者,脾气虚弱,稍一劳累即发作或加重,病变局部肿胀、色淡,分泌物清稀,伴有面色白,头晕,语声无力,食少,大便溏薄,肢倦乏力,舌质淡胖,脉细弱等,即可采用此法,选方以补中益气汤或四君子汤、六君子汤为主。
例如有一位男性教师,58岁,患“慢性咽炎”多年,咽部干涩、隐痛而不思饮,喉间常有黏痰而不易咯出,整日频频清嗓,早晨口中有甜味及黏腻感,食欲不振,若多劳累则症状加重,曾服养阴清热中药,未有疗效。干祖望检查病人,见其咽黏膜虽然有充血,但仅仅是小血管扩张,并不红艳,黏膜干燥,咽后壁淋巴滤泡增生,舌淡,舌苔薄白,脉细弱。于是辨证为脾气不足,清阳不升。处方:党参10g,白术、陈皮、半夏各6g,山药、黄芪、葛根各10g。患者服药5剂,咽干、口黏都明显减轻,原方再服10剂,症状就基本消失了。干祖望说,慢性咽炎在中医称为“虚火喉痹”,一般医生都认为是阴虚火旺,不敢用药性温燥的健脾益气方药来治疗,实际上此病属于脾气虚弱证的很多,由于脾气虚弱,清阳不升,津液不得“上归于肺”,从而不得运行到全身,咽喉自然也就失于滋润,出现干燥、疼痛等症状了,这时如果认为患者咽喉干燥而用养阴凉药,无疑是雪上加霜,令患者脾气更虚,病情加重。所以应当用“六君子汤”以补气,加黄芪、葛根以升清阳,从而使脾气得充,津液上承,咽喉诸症得以缓解;患者咽喉有痰,故方中用了半夏、陈皮以化痰。
2.益气升阳,用药宜精 东垣心法有三个特点:其一是善用益气升阳法;其二是用药轻灵,量小取胜;其三是遣方所用药味较多,如“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干祖望私淑东垣,独取前两条。他常用健脾益气、升发清阳的方法治疗各种脾胃虚弱、清阳不升所致的耳鼻咽喉疾患,但处方用药分量较轻,选用药物的味数也不多,一般药物在10g或10g以下,升麻、柴胡则常用3~5g。每次制方,药味一般在8~10味,有时只用3~5味。他的观点是:第一,耳鼻咽喉科疾病大多证候比较单一,全身性的、多脏腑的损伤较少,所以不必用太多的药;第二,一个方子的药味数量多,固然可以使其适应证广泛一些,但是用药多了,既耗费药材资源,又往往使方子失去“效专力宏”的作用。
例如他创制的一个经验方“升清流气饮”,用于治疗咽鼓管阻塞、气压变化而致航空性中耳炎,药物组成:升麻3g,柴胡3g,黄芪10g,青皮6g,木香3g,乌药6g,川芎3g,蔓荆子6g,石菖蒲3g。此方是根据《疮疡经验全书》中20首“流气饮”,结合航空性中耳炎有气闭、气滞的特点化裁而成的,也是干祖望运用益气升阳法的一个代表方剂。
3.清阳上升,清窍乃通 干祖望认为,许多表现为耳闭、鼻塞、咽喉肿痛的疾病,往往是由于清阳不升、清窍失养而致气血不行、阻滞不通的。对此,用健脾益气、升阳通窍的方法能够奏效,可用升发清阳药物加通窍活血汤。有一位女性工人,23岁,患鼻渊(鼻窦炎)十多年,每受风寒加重,鼻涕量多,眉心作胀,偶有痛感波及头脑,四肢乏力。检查其鼻腔,发现鼻黏膜轻微充血,两下鼻甲肥大,表面不光滑,中鼻道有黏液性分泌物;舌苔薄白,脉微涩。干祖望认为,这是由于清阳不升,浊阴不降,肺气不能宣通鼻窍,久则血脉瘀滞,故使鼻塞不通。治疗应采用升清通窍法,处方:升麻4g,葛根10g,辛夷、白芷、薄荷(后下)各6g,苍耳子、桃仁、红花、当归尾各10g,石菖蒲3g。患者服药5剂以后,鼻塞缓解,鼻涕减少,头额不痛。再取升清益气方剂,调治半月而愈。为什么这个病例能有这样的疗效?干祖望说:“虽然‘肺开窍于鼻’,但是因为鼻位于颜面中央,中央与脾土相对应。鼻渊之证,初起以风邪侵袭肺经为多,久则往往‘子盗母气’(五行学说中有‘土生金’的理论,脾属土为母,肺属金为子),病邪延及脾经。脾虚清阳不升,则清窍为浊阴蟠踞。《医林绳墨》云:‘鼻者肺之窍,喜清而恶浊也,盖浊气出于下,清气升于上,然而清浊不分,则窍隙有闭塞者焉。’此案之所以收效迅速,功归于升清之品能引通窍活血诸药上行,直达病所之故。”
对于耳鼻咽喉口腔的疾病来说,益气升阳的方药能激发清阳之气上升而宣通闭塞之窍,尤其是升麻、柴胡、葛根三味升提之品的配合应用,升清作用十分有力,干祖望称其具有“冲击”作用,可以算得一套“法宝”,能大大加强行气活血方药的通窍功能。
4.升清降浊,相辅相成 在东垣补土法的基础上,干祖望还善于结合运用化湿醒脾法。耳鼻咽喉口腔的慢性炎症,往往见分泌物色白量多或秽浊,且长期不得收敛干燥,呈现出“湿”的证候。按常规讲,湿性下趋,发病在人体下部较多,何以在上部器官有此湿象?干祖望认为,此属“浊”气上蒸之证。湿与浊,本质相同而特性各异,湿性重而下注,浊性轻而弥漫,故湿化为浊,常氤氲上蒸,上蒙清窍致病。化浊,既要用利湿下行法,还要结合芳香药物和健脾助运的药物,这就是升发清阳与利湿化浊相辅相成的原则。在临床上运用时,升清利湿和升清化浊两法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共性是两法都要用升清、健脾药物,区别是前者配用利湿和温阳化气之药,后者配用芳香化湿之品。
(1)升清利湿。此法主治慢性化脓性中耳炎、慢性鼻窦炎等疾患有较多脓液或鼻涕,伴有头部昏蒙,舌苔微腻者。常用升清之品加五苓散。有一男性患者,36岁,左耳流脓,时发时愈,已二十多年,最近因淋雨后感冒而复发,月余未痊,脓水色白量多。头晕如坐舟车,四肢乏力,大便溏薄。检查其左耳外耳道有黏液性分泌物充盈,无异臭,拭净后见鼓膜穿孔约5毫米大小。舌质胖嫩,边有齿印,苔薄白微腻,脉细。干祖望认为,这是脾虚湿胜之候,宜用升清利湿法。处方:太子参10g,升麻3g,茯苓、泽泻、猪苓、白术各10g,桂枝3g,白扁豆、山药、薏苡仁、车前子各10g,灯心草3扎。除了内服方剂以外,另用黄柏滴耳液滴耳,每日3次。如此治疗8天,患者耳中干燥。半年后复查,鼓膜穿孔处已愈合。干祖望说,这个病例是脾虚为本,湿胜为标,治疗时采取“标本同治”法,以五苓散为主,配伍升清之品,加山药、扁豆、薏苡仁、车前子、灯心草之类利湿之品。因为湿为阴邪,最易困顿脾阳,故利湿与升清两法是相得益彰的,俾水湿下输膀胱,则有助于清阳之气升发,这也可称作是“寓升清于利湿之中”。
(2)升清化浊。此法主治耳鼻咽喉口腔诸症,素体脾虚,又外感湿邪,阻遏清阳,以致慢性疾患急性发作者,如耳疮滋水淋漓,鼻渊鼻涕灰浊,口舌黏膜溃破腐烂等,兼见头重身困,胸脘痞闷,或有发热恶寒之症。常用升清之品加藿香正气散。例如,有一女性农民,47岁,患口舌溃破数年,每值劳累、少寐则发,进食咸腌或辛辣则口舌灼痛如燎。这次发病3天,面目虚浮,胸闷不饥,大便溏薄。检查其下唇、舌尖,各有直径0.5~1厘米大小的浅在溃疡3~4个,色白,周围不充血。舌淡胖,边有齿印,苔白腻,脉濡。干祖望辨证为中土失健,湿浊上蒸。拟定升清化浊为法,处方:藿香、佩兰各10g,苍术、白术各6g,山楂、六曲各10g,升麻3g,煅人中白(包煎)3g。服药3剂,患者口舌溃疡开始收敛,原方去苍术,加太子参10g,又服3剂而愈。干祖望认为,湿浊之邪为患,常可由脾虚生湿与外感湿邪合而作祟,故治疗唯以芳香化浊、升清醒脾为正途。用山楂、六曲消积导滞以助脾运,俾内外湿邪尽除而收愈病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