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尼埃病
梅尼埃病是一种特发性膜迷路积水的内耳疾病。多见于青壮年,发病高峰为40~60岁,一般为单耳发病,随着病程的延长,可出现双耳受累。
本病中医称耳眩晕。《内经》里提到的掉眩、头眩、眩、眩冒四病名,是有关本病最早的论述,当然其中绝大多数为非耳源性的眩晕。自《内经》到现在,中医关于眩晕有不少名称,如:掉眩、头眩、眩、眩冒、脑转、眩瞀、眩疾、风眩、风头眩、头风眩、冒眩、头面风、旋晕、头旋、郁冒、眩运、昏晕、头晕等。此外,《何澹安医案·卷二·肝风病》中的第一、第二两案,《柳宝诒医案·肝风病》中的苏案、杜案及肝火病中的史案,《张聿青医案·卷八·肝火病》中的陈右案等所描写的症状,基本上也很符合于本病。由此可见,中医学对此症,不但发现和报道得很早,比1861年法国人梅尼埃还早六个世纪(《仁斋直指方论》梓版于1264年),而且历代临床医家们还积累了不少实践经验。
但是,必须指出,眩晕一病,病种繁多,病因复杂,不特见于耳部病变,尚能出现于多种疾病中,临床诊断时必须予以鉴别。本节专论耳源性眩晕。
【临床表现】
本病特征为阵发性眩晕,往往以耳鸣或耳聋为先导,常发生于一侧,偶或交替发作。发病骤急,病前毫无预兆。且得此病之后,容易经常发作,每次发作的时间及各次发作之间的间隔期也各有不同,因环境、因人而异。但有一点,第一次发作最为严重,一般症状如下。
眩晕:是本病的主要症状,大多发作突然,并无预兆,也有在发作之前先觉得耳鸣、耳聋较剧者,或见耳内有堵塞压迫感觉。患者觉四周物体旋转,《医学津梁·头痛·附头眩》谓之:“头眩虽无痛苦,而精神眩耀,所见之物,皆颠倒摇动,身如腾云,足如履空,饮食即吐,胸中怏怏,眼花不定。”所以一般病人必须静卧闭目,不敢活动。发作较重者可以倾跌,《杂病广要·统旨》谓之:“若坐舟车而旋转也,甚有至于卒倒而不知者。”不过在临床上,“不知”者殊难见到,大多神志都是清醒的。每次发作,时间不定,但不超过数小时,多数患者症状消失后一如常人。但也有在1~2天内仍然恍惚不适者。
耳聋:也谓此病必见症状。半数患者发于眩晕之前,也有初次眩晕发作久始察觉者,或显现于数次发作之后。
耳鸣:患耳常有持续性耳鸣,急性发作时耳鸣较剧,且觉耳鸣性质和平时不同,除原有鸣声之外,似乎另有一种声音出现。这种耳鸣、耳聋的出现,《医学六要》认为“属肝火,其人必多怒,耳鸣或耳聋”。
目系急:即现代所称眼球震颤。《审视瑶函·内障》引用楼全善语谓:“内障先患一目,次第相引,两目俱损者,皆有翳在黑睛内遮瞳子而然。今详通黑睛之脉者,目系也。”《医案已任编·眩晕》:“则随目系以入于脑,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而转矣。”一般多在急性发作时出现,很难马上就医,所以门诊很难见到。
恶心呕吐:甚至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医学津梁·头痛·附头眩》的“饮食即吐,胸中怏怏”者,正指此而言。
头痛头昏:急性发作时,经常伴以头痛。如遇主诉清楚的患者,他可以说明痛出患侧耳内或耳后区,而且还有压迫感,证实并非真正的头痛。头昏是指包含除头痛以外与头部有关的任何不适,有时这种不适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
不稳定感:患者常常失去与周围环境保持平衡的能力。古文献中的“步履踉跄”,正是指此而言。
检查方面:听力检查,属于神经性聋,其程度则不一致。
【病因病机】
《素问·至真要大论》:“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素问·五脏生成》:“徇蒙招尤,目瞑耳聋,下实上虚,过在足少阳、厥阴。”《灵枢·卫气篇》:“上虚则眩。”《灵枢·海论》:“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灵枢·口问篇》:“邪之所在,皆为不足,故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眩。”《灵枢·大惑论》:“邪中于项,因逢其身之虚,其入深,则随眼系以入于脑,入于脑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以转矣。”以上分析了本病病因为邪、风、阳盛、虚、髓海不足,以后历代有所发明,日臻完善全面。
《世医得效方》第一次作了全面性总结和系统的阐说。危亦林把它分为风证、感寒、伤暑、中湿、七情、痰证、失血和下虚八个病因。而且八种因素所致的眩晕特征也毫不含糊地予以明辨,如下。
风证:表现为恶风自汗,或身强不仁,气上冲胸,战摇如舟船之上。
感寒证:表现为眩晕头痛,恶寒,耳鸣或耳聋。
伤暑证:表现为烦闷不适。
中湿证:表现为呕吐涎沫,头重不食,经久不瘥者。
七情证:表现为心中忪悸,四肢缓弱,翕然面热,头目眩冒,如欲摇动。
痰证:(原文缺)。
失血证:表现为头重目昏,眩晕不省,举头欲倒。
下虚证:表现为上热下冷,头目眩晕。
至《证治汇补》,李用粹把古人的论点,再度加以整理,并把自己心得补充进去,也分为八种病因。
外感:谓“外邪所感者,风则项强自汗;寒则拘挛掣痛;暑则烦闷口渴;湿则着重吐逆。此四气乘虚而眩晕也。”这是把危亦林的风证、感寒、伤暑和中湿合而为外感一型。
湿痰:谓“湿痰滞于上,阴火起于下。痰扶虚火上冲头目,邪正相煽,故而忽然眼黑生花,所谓无痰不成眩也。”这是宗丹溪学说。
停饮:谓“中气不运,水停心下……扰乱于上。”这里是把危亦林的“痰”证,一分为二。但二者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湿痰属实证,停饮接近虚证。
肝火:谓“肾水亏少,肝枯木动,挟相火上踞高巅而眩晕。谓风盛则地动,火得风而旋焰也。”这是水亏木旺学说,也是朱丹溪的观点,乃为危亦林所没有讨论的,这型的眩晕,为数最多。
气郁:谓“七情所感,脏气不平,郁而生涎,结而为饮,随气上逆,令人眩晕。”这是危亦林的七情证。
血虚:谓“血为气配,气之所丽,以血为荣……肝家不能收摄荣气,使诸血失道妄行,此眩晕之生于血虚也。”这是采纳杨士瀛的学说,也即危亦林的失血证。
脾虚:谓“脾为中州,升腾心肺之阳,提防肝肾之阴。若劳逸过度,汗多亡阳,元气下陷,清阳不升者,此眩晕出于中气不足也。”这是崇刘纯的见解,事实上脾气不足而致眩晕的很多,但危亦林则没有道及。
肾虚:“人身阴阳相抱而不离,故阳要上脱,阴下吸之,若肾水不能纳气归原,使诸气逆奔而上,此晕出肾虚也。”这又是杨士瀛的观点,相当于危亦林的下虚证。
根据危亦林、李用粹八种病因的对照:
总结起来,有风、寒、暑、湿、痰、七情、肝火、气郁、血虚、脾虚及肾虚等等。除此以外,还有如下:
《诸病源候论·风火眩候》:“血气虚,风邪入脑。”
《奇效良方·眩晕门》:“怒则致伤肝木,木动生风,令人头旋运。”
《类证治裁·眩晕·论治》:“身心过劳。”但仍然难以完整罗列。所以《景岳全书·杂证谟·眩运》说得最全面,张介宾认为:“原其所由,则有劳倦过度而运者。有饥饱失时而运者。有呕吐伤上而运者。有泄泻伤下而运者。有大汗亡阳而运者。有眴目惊心而运者。有焦思不释而运者。有被殴被辱,气夺而运者。有悲声痛楚,大叫大呼而运者。此皆伤其阳中阳也。又有吐血衄血便血而运者。有痈脓大溃而运者。有金石破伤失血,痛极而运者。有男子纵欲,气随精去而运者。有女子崩淋产后,去血而运者。此皆伤其阴中之阳也。再若大醉之后,湿热相乘而运者。伤其阴也。有大怒之后,木肆其强而运者。伤其气也。有痰饮留中,治节不行而运者,脾之弱也。此皆有余中之不足也。至若年老精衰,劳倦日积而忽患不眠,忽苦眩运者。此荣卫两虚之致然也。”
历来林林总总的病因学说,不少有重复、矛盾、欠妥之处,故张介宾在《景岳全书》中谓:“何后世诸家,每多各逞臆说。其于病情经义,果相合否?指南若此,后学能无悟乎!”所以临床上符合实践的,并不太多。
事实上临床常见的至少有以下四个证。
痰火:痰常由肺、脾、肾三脏功能失常,和寒、热、火等原因,使水谷精微不能化生津液,或使津液不能正常地输布和排泄,致水谷精微转成败津腐液。诚如《金匮要略》所谓“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心下有痰饮,胸胁支满目眩”。
此外,还有饮食劳倦多虑,亦能伤脾。脾土一伤,则不能运化水湿,致不能正常地输布津液,于是水湿停留,聚阻生痰,遏制阳气,终至清阳不升,浊阴不降,蒙蔽清窍,乃生眩晕。所以《丹溪心法·头眩》有“无痰则不作眩”的定论。
诱发痰证的是风和湿,都是单纯性的风和湿。与痰容易结合的是火、寒,也是单纯性的。所以风痰、湿痰都在病的前期(复合性湿,也可纠缠到后期),火、燥、寒都在中、后期。本病则很少与寒结合,绝对不会与燥结合,因之与痰相合的对象,就非火莫属了。《杂病广要·痰涎篇》认为“譬诸釜中之水,无火之时,清清冷冷,湛然无滓。火一举之,则湛然者皆为白沫矣。人身无病,则津液澄清,若一病焉,则血气不和,不和则经络雍塞而生热,热则津液之澄清者,亦随热浑浊而痰矣,岂非火热至痰之谓乎”。故而有“火为痰之本,痰为火之标”的学说。
肝阳:肝为足厥阴风木之脏,其性刚劲好动,主升张而喜条达。若情志不舒,肝气郁结,化火生风,风火相煽,或因暴怒伤肝,怒则气上,升发太过,这都能使肝阳上扰清窍,则眩晕即来,故《素问·至真要大论》谓之:“厥阴之胜,耳鸣头眩,愦愦欲吐”及“诸风掉眩,皆属于肝。”
有时这种肝阳,也可能转化为痰,例如《张聿青医案·眩晕》第七例“茅右”的“良以清津为阳气所炼,渐欲成痰,致浊阻清位,所以昏晕不能定也”。
肾虚:也称髓海不足。肾主藏精而生髓,髓充于骨而汇于脑,故脑为髓海,髓海渗精气以荣耳窍。若先天禀薄或后天过度耗伤于肾,精髓不足,髓海空虚,耳窍失于濡养,故而脑转耳鸣。诚如《灵枢·海论》之所谓“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
有时正因为肾水不足,没有起到“水以涵木”的作用而使肝阳毫无约束而上亢起来。《石室秘录》的“乃肾水耗尽,又加怒气伤肝”者,可能指此而言。同时也正以肝阳的上亢,这种风木之火,反过来煎炼肾水,使肾水更枯而肝阳更炽。诚如《百病辨证录·头痛门》第三节中所谓“无肾水以润肝,肝木之气燥,木中龙雷之火,时时冲击一身,而上升于巅顶,故头痛而且晕也。”所以有些病例,肾阴虚也可以与肝阳亢同时出现。
《类证治裁·眩晕·论治》:“由高年肾液已衰,水不涵木。或由病后精神未复,阴不吸阳,以致目昏耳鸣,震眩不定。”所以年高、病后,基本上也是属于此型。
气血双亏:乃血气不充,难以上荣头面诸窍。
【辨证论治】
痰火:痰火证的表现,大多形体肥胖,平时饮食考究而多,少运动。眩晕无高峰低谷的明显区别。本型的症状,眩晕时常伴以头额沉重,胸膺闷塞不畅,呕吐较甚,痰涎亦多,心悸,纳呆疲怠。耳中胀感和憋气严重。拒绝外来噪声及强光。耳鸣声,音调低,音量大。舌苔白腻,脉濡、滑或兼弦。因为痰浊乃阴邪,容易阻遏阳气,使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清窍受此蒙蔽,故眩晕而头额常感沉重。阳气被阻,滞留中宫,故而胸中闷痞不舒及心感悸动。痰涎上泛,故泛逆呕恶。痰浊一滞中宫,纳呆倦息,苔白腻与脉濡滑,都是痰浊反映。
肝阳:它的眩晕发作和程度,大多因情志不舒,烦恼愤怒而加重,同时伴以头痛,口苦咽干,目赤,急躁心烦,胸膺苦满,少寐多梦。舌质多红,脉弦滑或细弦。因为肝气郁结,化火生风,风火上扰则晕眩头痛,火扰心神,故而心烦急躁。风火炼津,则口苦咽干。胸胁为肝经循行之域,肝气不舒,则胸胁苦满。肝藏魂,魂不守舍,则少寐多梦。舌质多红,脉弦滑或细弦,亦均为肝阳上亢的表现。
肾虚:髓海不足见证,往往是耳鸣、耳聋经常发作。发作对耳鸣加重与听力减退更明显。兼见精神萎靡,腰膝酸痛,心烦,失眠多梦,男子遗精,记忆力差,手足心均热。舌质红,苔少,脉细数,两尺明显细弱。因为肾亏精髓不足,不能上荣头脑,故眩晕,精神萎靡。耳失滋养,故而蝉鸣蚊噪而重听。相火因水衰而妄动,故多梦遗泄。腰为肾府,膝寓三阴(足太阴的阴陵泉、足少阴的阴谷、足厥阴的曲泉),肾虚精髓不充,难养腰膝而酸痛。阴虚生内热,故心烦,手足掌跖灼热。阴液不足,故舌红而少苔,两尺属肾,故而两尺衰象毕呈。
气血双亏:其症见眩晕、头痛转缓而轻,耳中无胀感或憋气,鸣常在外来噪声中暂时压低消失。而且发作频繁,一经天气聚变、睡眠不佳、工作紧张、情绪波动时必然引起发作。常感眼花、疲乏无神、心悸、失眠,面色不华而萎黄。脉细、沉。舌质淡白。
·内治·
痰火:宜醒脾燥湿、涤痰息风法。常用代表方有半夏白术天麻汤加减。本方以二陈汤化湿除痰,加白术以健脾燥湿,入天麻以升阳息风。湿重者,倍半夏加泽泻。有火者,加黄芩、玄参、竹茹。气虚者,加黄芪、党参。
本症虽是因痰致眩致晕,但痰之成,当责之脾土,故当眩晕症状减轻之后,或脉象出现虚弱之际,仍宜以健脾益气除痰之剂以调理,可用六君子汤或参苓白术散加减。常用药:党参、白术、茯苓、山药、薏苡仁、陈皮、半夏、甘草等。
肝阳:宜平肝息风,滋阴潜阳,常用代表方有天麻钩藤饮加减。方以天麻、钩藤、石决明平肝潜阳以息风为主。兼用牛膝、杜仲、桑寄生益肾滋阴以治其根本。黄芩、山栀子可以清肝泻火,使风火二者不得并肩联合为害。偏于风盛者,可加龙骨、龙齿、牡蛎以镇肝阳。偏于火盛者,可加龙胆草、牡丹皮以清肝泻火。火更盛者,可用龙胆泻肝汤以清泻肝胆。
《医碥·杂症·眩晕》对本症的看法,是“盖虚者血与气也,实者风火与痰涎也”。所以肝阳上扰,其气似实,然其本乃属阴虚。且阳亢火盛,每多伤阴,故在症状减轻之后,可用杞菊地黄汤调理其后,并宜注意胸怀开朗,心情舒畅,以防复发。
肾虚:处理常规当然是滋阴补肾,填精益髓,常用代表方有杞菊地黄汤(丸)选加石决明、牡蛎、白芍等。方中以六味地黄汤滋肾壮水为主,以水涵木。加枸杞子、菊花、白芍养肝益血。石决明、牡蛎滋阴潜阳。大补阴丸也是常规用方,其中熟地黄大滋阴水为主,利用黄柏、知母的入肾,直清下焦之火。龟甲是介类而潜阳。以猪脊髓以养髓,更为得法,取其血肉之情以养血肉之体。
气血两虚:取用气血双补法,代表方为众所周知的八珍汤。干祖望的常用方,却是归脾汤,去掉木香、远志、甘草不用,加阿胶以增加养血功能,加菊花、白蒺藜以清肝祛风。
此外,干祖望上承师传,独独钟情于归脾汤,故而就在此方的思想指导下,从实践中摸索得来一张方剂,方为:山药、当归、五味子、酸枣仁、桂圆肉,水煎两次,内服,效果满意,尤其是镇静作用在服后半小时内可以获得反应。还将该方制成五味子合剂,既因五味子而冠其名,也是五味药凑集而成。西医尤表欢迎,现有不少书籍都载有此方,并一致推崇为有效成方。因为它并不像其他方药一定要准确辨证。当然,属于湿痰一型而舌有厚腻苔者,还是不沾唇为妥。
·外治·
常用针灸。
【预防与调护】
1.发作期间,要卧床休息。注意防止病人离床时突然发作而跌倒。
2.卧室保持安静,防止噪声及强光,光线要柔和。
3.卧室空气要流通,但同时还要注意不宜过于温暖。
4.不宜多饮茶水饮料。宜低盐食物,忌食生冷、油腻腥膻、酸辣、过甜,以免加重恶心呕吐。
5.呕吐严重时,针刺内关、足三里。
6.汤药宜温服,一般在40~45℃左右为宜。如有呕吐泛恶者,可分多次服下。
7.要重视精神护理。本病常因情志不畅,忧思恐惧、过度疲劳而诱发。所以要注意使病人保持心情舒畅。
【医案】
·案一·
华某,男,49岁。1991年11月5日初诊。南京。
二十多年高血压。近两个月前左耳突发失听,伴以哄鸣及眩晕。经过各种治疗,诸症减轻,但爬楼梯、看电视仍有飘飘然感。听力未见回升,耳鸣音调有高有低,外来噪声大多由右耳传导到左耳,听到后有烦躁感。舌薄黄腻苔,舌质透紫气,脉劲而滑。
医案:王隐君治耳以消痰,王清任治耳以破瘀。今也,私淑二王。
处方:
胆南星3g 陈皮6g 法半夏6g
竹茹10g 当归尾10g 赤芍6g
泽兰6g 桃仁10g 红花6g
石菖蒲3g 5剂煎服
二诊1991年11月22日。中药已进14剂,看电视、下楼梯时的飘飘然感已消失。耳中哄鸣稍降低,拒绝外来噪声也似乎对高频的噪声好些。
检查:舌薄白苔,边有齿痕,脉弦。
医案:取用二王手法,获效似有立竿应桴之得。去疾务尽,即使矫枉过正,亦属无伤。
处方:
胆南星3g 竹沥6g 陈皮6g
红花6g 桃仁10g 天竺黄6g
泽兰6g 丹参10g 当归尾10g
石菖蒲3g 5剂煎服
三诊1991年12月6日。药进10剂,鸣声又低沉一些。对外来噪声的反感,已不若过去的敏感。唯感这次进药不及初诊。舌苔白腻苔(自认有受凉感冒),脉大乏力。
医案:列御寇行云之感,已一去而不复返。鸣响渐趋卑微,拒噪也不若显昔之过敏。证已由实转虚。治亦随证而呼应。
处方:
熟地黄10g 山药10g 天竺黄6g
丹参10g 当归10g 白芍6g
山萸肉10g 红花6g 川芎3g
石菖蒲3g 7剂煎服
按语:西医认为梅尼埃病最早由法国医生Prosper Meniere于1861年在尸体解剖时发现并报道,其实早在《内经》中就有掉眩、头眩、眩冒病名的记载,即使是严格意义上的耳源性眩晕,也在我国北宋时期就有报道,1264年出版的陈言的《仁斋直指方》中就已论及本病,比西方早600年,后代的何澹安、柳宝诒、张聿青也在医案中多次提及。
历代医家对本病的病因有其独特的见解,《素问》中说“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认为系肝风导致;《灵枢》中记载了“髓海不足”和“上气不足”两种病因;张仲景认为本病应从痰饮论治;朱丹溪提出“无痰不作眩”;张景岳强调“无虚不作眩”;陈修园认为以脾肾虚证为多,实证有风火、痰浊等。5版教材《中医耳鼻喉科学》中总结历代诸家见解,分述为:髓海不足、上气不足、寒水上泛、肝阳上扰、痰浊中阻五种证型。干祖望结合自己七十年临床经验,认为本病实证以痰火上扰为主,虚证以肾虚髓海不足为主,虚实夹杂证多见于肝阴不足,风阳上扰,然而临证时又应结合全身症状进行具体辨治。
本案患者近两个月前左耳突发失听,经过各种治疗后仍有飘飘然感,听力未见回升,耳鸣音调有高有低,听到外来噪声后有烦躁感。舌薄黄腻苔,舌质透紫气,脉劲而滑。四诊合参,不符合历代医家所论述的病机,然而却是典型的痰浊和瘀血并存的情况,干祖望不拘泥于教条,果断地采取消痰祛瘀的治法,并戏称私淑王隐君和王清任。
方中法半夏、陈胆星燥湿化痰,竹茹清热化痰,陈皮理气化痰,当归尾、泽兰、赤芍、桃仁、红花活血化瘀,石菖蒲化痰开窍聪耳。药味少而效力专,治则简而理法明。二诊时病情有改善,然而未曾恢复彻底,考虑到病机无甚改变,仍宗原法。三诊时列御寇行云之感,已一去而不复返,列子名寇,字御寇,著有《列子·汤问》篇中记载其能御风行云,庄子在《逍遥游》中也曾提及“夫列子御风而行”,此处用来借喻头晕目眩的感觉,而鸣声低沉、对外来噪声不甚拒绝、脉大乏力,都提示病性已由实转虚,虚实夹杂。方中以四物汤打底,作为养血止眩之根本,辅以山药健脾益气,山萸肉滋补肝肾,诸药以补其虚。天竺黄清热化痰,丹参、红花活血化瘀,石菖蒲化痰开窍,诸药以泻其实。干祖望非常善于及时把握病情的进退和虚实的转化,复诊时究竟应该“除恶务尽”还是“怀柔安抚”,他掌握得恰到好处,全身症状和舌脉是其参考的主要依据,而他也有自己创造的独特方法,如判断耳鸣是否与心律同步及是否拒绝外来噪声等。
·案二·
姚某,男,25岁。1992年11月12日初诊。南京。
今年中秋,眩晕陡作,但尚能活动。耳尤鸣无聋。继见泛恶作呕,眩晕加重,如坐舟船或天翻地覆之感,刻下眩晕仍较重,但泛恶已轻,视物有抖动感,进食作呛,言语有木讷感,吞咽似有困难。大便秘结,小便日行四五次。时有困难感,头无痛而昏沉。
检查:两眼球轻度震颤。血压150/90 mmHg。舌苔白腻滑润,中央有老黄苔,脉平有数意,有时有歇止。
医案:肝风痰浊,两相困扰。虽然急发之期已过,但依然余威不息。治当息肝风、祛痰浊。
处方:
决明子10g 菊花10g 夏枯草10g
钩藤后下10g 竹沥夏6g 胆南星3g
白僵蚕10g 枳壳6g 天竺黄6g
当归10g 4剂煎服
二诊1992年11月16日。药进4剂。无效。舌苔已化,现呈薄苔,脉平。
医案:纵然断语“无效”,但从一切观察,已有春回大地之象。坚守前方,稍稍出入一二。
处方:
决明子10g 石决明20g 菊花10g
胆南星3g 夏枯草10g 竹沥夏6g
枳壳6g 僵蚕10g 天竺黄6g
大贝母10g 干地龙10g 14剂煎服
三诊1992年12月14日。药进18剂,诸症基本消失,一切行动状态一如常人。唯尚有些头位急促旋转时及大量运动时有晕感,舌薄苔,脉平有弦意。
医案:承赐锦旗铭谢,殊感汗颜。盖区区效益实出古贤之遗产也。今拟养营补血中寓以扫荡残余之肝阳。
处方:
熟地黄10g 当归10g 川芎3g
白蒺藜10g 白芍6g 菊花10g
枸杞子10g 天竺黄6g 夏枯草10g
石决明20g 7剂煎服
按语:耳源性眩晕症,多与膜迷路积水有关,为一种内耳的非炎性疾病。临床表现为眩晕,觉四周什物旋转,一侧耳鸣,听力下降,眼球震颤,恶心呕吐,不稳定感(不平衡),发病突然。
干祖望对本病的治疗,从“痰、肝、肾”三者论治。痰有痰火与痰湿之分。痰火以半夏白术天麻汤合龙胆泻肝汤化裁,常用天麻、法半夏、陈皮、白术、竹茹、黄芩、夏枯草、龙胆草等。痰湿,与脾的关系较密切,治之常用药有党参、白术、茯苓、山药、砂仁、陈皮、半夏、六神曲等。肝阳者,宜平肝息风、滋阴潜阳,用天麻钩藤饮加减,常用药有天麻、钩藤、石决明、桑寄生、黄芩、夏枯草、怀牛膝、杜仲等。偏干肝风者加龙骨、牡蛎,偏于肝火者加龙胆草、牡丹皮。肾虚者,常用杞菊地黄丸或大补阴丸加减,常用药如熟地黄、龟甲、白芍、制首乌、知母、黄柏、山萸肉等。气血两虚:常用方归脾汤,去掉木香、远志、甘草不用,加阿胶以增加养血功能,加菊花、白蒺藜以清肝祛风。
本案患者眩晕如坐舟船或天翻地覆,且伴泛恶作呕,视物有抖动感,言语有木讷感,又有两眼球轻度震颤。血压偏高。舌苔白腻滑润,脉数有歇止。干祖望辨为肝风和痰浊两相困扰,治以息风化痰平肝。方中决明子、菊花、夏枯草、钩藤平肝潜阳,竹沥夏、天竺黄、胆南星、白僵蚕化痰息风,枳壳理气破积,当归养血和血以息风。诸药相合,共奏平肝、豁痰、息风之效。苦心经营此方,奈何二诊时患者苦诉无效,考虑虽然主观无效,但应客观有效,因为舌苔已化,弦脉已解,大有春回大地之象,故坚守原法,稍稍出入。三诊时由于药量已及,所以获效满意,患者送来锦旗称谢,考虑到病势的转归,干祖望不再穷兵黩武,而是招安怀柔,正是“能医心,则转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事,即宽严皆误,后来治病要深思”。方中仍以四物汤打底,肝体阴而用阳,养血柔肝自能收敛上亢之肝阳,平息扶摇之肝风,体用也是干祖望修订的“十纲”中重要的两纲。除了用四物汤养血以外,又配以甘寒之枸杞子、菊花、白蒺藜、夏枯草平肝,天竺黄化痰,虚实同治。综合来看,本案侧重平肝,方法有潜阳平肝、息风平肝、养血平肝,前两诊偏于祛实,着重化痰息风,三诊偏于扶正,着重养血平肝。
·案三·
刘某,女,45岁。1993年3月2日初诊。光学仪器厂。
眩晕一月有余。过去也曾有过,但为时短暂。今作不愈,左耳鸣叫。不能接受外来噪声,有时突有沉重感,伴以泛恶。
检查:有轻度眼球震颤。舌白腻苔,脉细而弦。
医案:痰浊久困,未得一清。方取化浊消痰一法。
处方:
陈胆星3g 陈皮6g 藿香10g
佩兰10g 姜半夏6g 紫苏子10g
石菖蒲3g 枳实6g 焦苡仁10g
甘草3g 7剂煎服
二诊1993年3月10日。药进7剂,眩晕明显减轻,耳鸣缓解,泛恶接近消失。头顶部出现紧张感,两腿乏力无劲。
检查:测血压120/90 mmHg,眼球震颤消失,舌薄苔,脉左平右细。
医案:痰浊渐清,虚象似露端倪。裁方逐渐向扶正靠近。
处方:
太子参10g 白术6g 茯苓10g
陈皮6g 法半夏6g 蝉蜕3g
石菖蒲3g 料豆衣10g 夏枯草10g
罗布麻10g 7剂煎服
按语:上面提及干祖望治疗此病从“痰、肝、肾”三者论治,而他治痰时犹有讲究。宣肺化痰用桔梗、前胡、苦杏仁、白前,清肺化痰用黄芩、桑白皮、枇杷叶、冬瓜子,降气化痰用紫苏子、旋覆花、橘皮、白果,清热化痰用山栀子、瓜蒌仁、天竺黄、竹沥,镇心化痰用琥珀、远志、辰砂、白矾,息风化痰用猴枣、石菖蒲、川贝母、地龙,祛风化痰用白附子、僵蚕、胆南星、全蝎,通络化痰用白芥子、丝瓜络、橘核、橘络,软坚化痰用昆布、海藻、海蛤壳、白丑,健脾化痰用半夏、陈皮、白术、茯苓,导滞化痰用厚朴、青礞石、莱菔子、枳壳,逐水化痰用甘遂、芫花、大戟、葶苈子,温肾化痰用胡桃肉、仙茅、淫羊藿、五味子。
本案患者从其不能接受外来噪声,有时突有沉重感,伴以泛恶以及舌白腻苔来看,应该是痰证眩晕,正如朱丹溪所云“无痰不作眩”。取化浊消痰一法。方中姜半夏、陈胆星燥湿化痰,苏子降气化痰,枳实、陈皮理气化痰,藿香、佩兰芳香化湿,薏苡仁健脾渗湿,石菖蒲化浊开窍,甘草调和诸药。本方旨在化痰祛浊,扫荡积滞,还五窍以空清,平眩晕于须臾,使得列子御风之感一去而不复返,大圣行云之觉速去而难常在。全方功在消痰化浊,效专力宏,有背水一战之势。果然二诊时眩晕明显减轻,耳鸣缓解,泛恶接近消失,确是佳兆得来,然而双腿乏力,这是标实已除,本虚渐露的关键转型期,此处干祖望思维敏捷,迅速抓住这一要点,治法由攻到补,一打一揉,因为前方偏于攻伐,必然戕伤了正气。南宋姜夔在其名篇《扬州慢》中写道“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而身体在接受了峻剂的洗礼之后,同样也是“犹厌言兵”,此时考虑适当掺用补法是明智的选择,方中干祖望以其惯用的六君子汤为扶正之股肱,此方健脾益气,燥湿化痰,有攻有补,攻补相辅,是治疗虚证痰湿眩晕的有效方剂。
·案四·
王某,男,36岁,工人。1983年5月14日初诊。
左耳溢脓时发时愈,已历二十余年,此次淋雨感冒之后,旧恙复作,月余未痊,头晕如立舟车,四肢乏力,大便溏薄。
检查:左外耳道由黏液性分泌物充盈,无异味,拭净后见鼓膜穿孔,舌质胖嫩,苔白微腻,脉细。
医案:旧恙夙疾,今也新发,脾虚湿盛之后,取升清利湿法。
处方:
太子参10g 升麻3g 茯苓10g
泽泻10g 猪苓10g 白术10g
桂枝3g 白扁豆10g 山药10g
薏苡仁10g 车前子10g 灯心草3g
5剂煎服
二诊时耳脓减少,眩晕消失,原方再进3剂。半年后复查,鼓膜穿孔已愈合。
按语:湿浊在梅尼埃病的发病中也是重要的病理因素,但是经常被医者忽视。中医治病的全过程是理法方药,首先得对“理”有深刻的认识,基本理论不熟,具体病理不清,疾病理解不深,都是无法获得理想的疗效的。“法”是指治则治法,简而言之就是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虚者补之、实者泻之,当然也有反治法,如通因通用、塞因塞用等。“方”指选方遣方,有古人的成方也有自己的经验方。“药”即处方的组成药物,挑选药物是非常关键的,有时候理法的认识虽大致相同,但选药的水平决定医者的巧拙,同时也决定临床的疗效。
本案是眩晕从湿论治的验案,患者在淋雨后眩晕发作并伴有左耳流脓,舌质胖嫩,苔白微腻是有湿浊停聚的体现,四肢乏力,大便溏薄是脾虚的体现,但是仔细推敲,湿邪最易困脾,湿浊内停必然脾阳受损,而脾主运化水湿,脾气不健必然运化失常,水湿不畅,停而为饮为浊,故湿困和脾虚二者在病因上是辩证统一的。治湿有多种方法,干祖望没有仿效鲧堙洪水,而是采用大禹的疏导法,选择了引而竭之,使邪有出路。方选五苓散,使水湿下注于足太阳膀胱腑,从小便而去,又佐以太子参、白扁豆、山药益气以健脾,车前子、薏苡仁、灯心草渗湿以健脾,执中央以运四旁,脾气健旺以后,水津四布,五经并行,土旺而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