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追求的不是肌肉力量而是诗意
福金是芭蕾史上继诺维尔之后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如果说,诺维尔的功绩是将芭蕾从宫廷宴会和歌剧串场中解脱出来,从而使之成为一门真正独立的艺术形式的话;那么,福金的贡献则在于再度恢复了舞蹈的自然性、表情性和真正的纯朴性。作为二十世纪芭蕾艺术最重要的革新者,福金曾受到古典芭蕾阵营的责难。福金说:“有人指责我,说我第一把舞剧变成了戏剧,第二否定了立足尖的舞蹈而醉心于赤脚跳舞。我想表明我不仅喜爱戏剧性舞蹈,而且也喜爱纯舞蹈。我承认脚尖舞和薄纱舞裙,然而我只赞成把它们用在该用的地方,而不是采用舞剧中通常采用的那种方式。我承认脚尖舞,但认为它是舞蹈的一种手段,是最富有诗意而又远离现实的舞蹈……在追求特技的过程中,脚尖舞渐渐失去了当初创造者的目的,诗意、轻盈和美全都荡然无存。女演员穿这样坚硬的鞋子,是为了显示‘钢铁般的脚尖’……舞裙的式样短得不像话,其目的是为了显露大腿,全身的舞蹈变成了腿脚的舞蹈;为了寻求平衡,女演员牺牲了躯干的整体造型,‘绷直的后背’取代了一切。双臂为获取‘动力’服务……当我欣赏描绘浪漫主义芭蕾舞蹈家的木刻和石版画时,我看到的是另一种舞蹈——舞者们追求的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纯洁的诗意。”
福金虽然毕生从事的是芭蕾艺术,但他并不掩饰自己对某些芭蕾动作风格程式的反感。对“第二位”和“fouette”(法语,中译为“挥鞭转”)就是如此。福金说:“自然的舞蹈是建立在我们平常走路时所用的往前提腿和往后迈步的基础之上的。人体的这种自然的方向,要比往旁来得更为美丽、更有表现力。但是,在芭蕾中却由往旁的动作占了上风。所谓的‘第二位’(两脚往旁分开)是那样地不合审美要求;可是不幸的很,在芭蕾中却是屡见不鲜。两腿往旁的动作是最庸俗的动作,还有什么能比分开的两腿更为难看的了?这种动作怎么能会是自然的呢?可是,芭蕾的大多数舞步都是建立在它的基础上的……为什么这种最丑的、平面的身体姿势会成为芭蕾的主要技术呢?这里的主要原因在于芭蕾过去基本上是‘脸朝观众’表演的。脸朝观众,姿势与观众形成平行平面,同时演员又要敬重观众,要博得观众的青睐——这就是古典芭蕾姿势的出发点,这就是外开的舞蹈要表达的内在含义。如果同意任何舞姿都应是我们内心状态的反映,每个舞姿中都应感觉出运动,每个人体动作都应该有含义这样一种说法;那么马上就会明白,两腿往旁的动作是毫无意义的,是没有表现力的,也是不美的。”对“fouette”的批评也是如此。福金说:“最典型、最芭蕾味儿的,也是‘古典风格’崇拜者最心爱的东西,就是著名的fouette。对于我来说,这是芭蕾最可恨、最虚伪的臆造。女舞蹈家在这一动作中通过旋转来表现某种狂热,这种急速动作应该表现欢乐、激昂;可她在这个时候所成的舞姿又表现了些什么呢?恰恰相反,她在自己的舞姿中寻找平衡,平衡也就成了整个舞姿的全部含义。躯干挺直,头也是挺直的,双手对称,眼睛盯出一个点……很少有人来得及看清女舞蹈家在做狂热动作那一瞬间的舞姿和她的脸部表情。”
很显然,福金是用“表现力”作为检测一切的芭蕾信条。在这一尺度下,所有芭蕾信条——比如两腿应该遵守五种位置,一切动作都是这些位置的组合并且以此为界限;比如双臂应该圆屈,肘部往旁打开;比如面孔应该朝向观众,后背必须挺直,两腿外开往旁,脚跟往前……都将被怀疑。福金还认为:“在预备性体操中,两腿外开是有好处的;但是从审美的观点来看又必须否定它。当基训结束而舞蹈开始时,外开也应随基训一起结束……芭蕾技术的另一个错误,是它把舞蹈只归结为腿脚的舞蹈,而其实整个身体都应参与……站到脚尖上去跳舞,在艺术上的理由是一种追求‘轻盈’的渴望。忘记了这一点,正如忘记了所有的艺术任务一样,舞剧就会把‘脚尖舞’用来为完全相反的目的服务,即单纯为了显示脚尖的力量、耐久力和坚硬……”
这样说,并非意味着福金要彻底与芭蕾决裂。在他看来,“要想在舞蹈范围内创造哪怕是一点点有真正价值的东西,都必须好好学习。但是,这种学习不应该归结为研究已经规定的舞剧舞步和舞姿。不,应该首先研究自己,研究自己的身体并使之服从自己。学会感觉最细微的动作,感觉每根线条、每个弯曲和每块肌肉。不应该只是熟悉、记住一定数量的舞姿和动作,而且还要学会感觉舞姿和动作,然后再提高完成各种动作的能力。我不否定芭蕾体操,但它太贫乏,只能为某一种有局限性的舞蹈风格做出准备;不能训练全身的能力,不能培养学生对舞姿和动作的感觉。”他认为,“舞蹈是舞姿的发展,是它的理想化(即‘艺术概括’)。芭蕾舞剧抛弃了表情手势,从而使舞蹈变得没有表情,成了软功式的、机械的、空洞的了。为了把舞蹈的精神内容还给它,必须在舞蹈中从姿势出发,把姿势建立在自然表情的规律的基础上…… arabesque也是如此。只有当它成为带思想的姿势时,才会有含义。这是一种非常清楚的姿势,表达了向上翱翔的渴望,是整个人、是全部身体的运动。如果没有这一运动,如果没有姿势而只有‘抬起的腿’,那 arabesque就成为不可忍受的蠢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