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歌舞”时代的舞剧创作不应是“舞蹈诗”

九、“大歌舞”时代的舞剧创作不应是“舞蹈诗”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在“舞蹈本体”的探讨也不了了之后,我们舞蹈界关于“思潮”的话题几近销声匿迹。到九十年代末,在包括《献给俺爹娘》这样的大型舞蹈晚会样式多起来后,特别是大型舞剧创作在“交响编舞”主张的“淡化情节”后,理论界开始议论起“舞剧”与“舞蹈诗”的形态差异及其内在关联了。已然从舞蹈理论领域淡出了数年的赵大鸣,陡然以《“大歌舞”时代的舞剧创作》亮相,亮得依旧是那样敏锐、缜密和深邃。赵大鸣指出:“如果对过去十几年的文艺舞台做一个概括,某种意义上,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大歌舞’时代。十几年里,大型的歌舞晚会举目皆是,不论逢五逢十,过年过节,还是各种各样的开幕式和闭幕式,甚至连电视文艺这种走进家庭的传媒形式也是在不断推出各种大型晚会的过程中,在无数‘大歌舞’的辉煌场面中,走过了这十几年。‘大歌舞’时代的创作,培养了一批属于当代风格习性的舞蹈编导。今天,几乎所有有成就的编导多少都参与过这种‘大歌舞’的制作过程。甚至有些著名的编导,作为大型晚会的导演的声望,已经远远超过所创作的舞蹈作品……于是当这些编导又一次汇聚在舞蹈创作的舞台上,一种来自大的时代环境的影响,自然就留在了他们的创作手段和舞剧形象中。去年的全国舞剧会演,一路看过去尽是大规模、豪华型的舞台场面……编导如此得心应手于这种大场面、又热衷于这种大场面,既是沿袭了过去舞剧创作的一贯传统,也是在延用今天‘大歌舞’晚会的某种创作方式。传统的舞剧,一向更重视舞段而不是复杂的戏剧情节和人物关系,舞蹈家常以舞蹈的特殊性解释其中的原因。只是当时条件所致,舞台上经常呈现出来的,是大片游离于人物情节的舞蹈段落,编导的功夫也主要集中在动作编排上。现在不同了,虽然那些与剧情关系不大的舞蹈依然如故,但是当代舞蹈编导的视野和想像力已经大为拓展,远非三四十年前老一辈所能比;而‘大歌舞’时代的舞台风尚,又让舞剧中的大场面,在舞台的空间和技术条件两方面有了更大的施展余地……以舞蹈编导的身份,下大功夫在这些场面上,创作所要思考的是什么?说白了,真是功夫在诗外,就是那些烂熟于心的大型晚会,在策划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点子’和‘招数’;是那些大晚会为求瞬间的精彩,故意营造出来的豪华排场和手段……假如在舞剧创作中,编导也如此热衷于这种‘场面’上的文章,却找不到它与人物形象和戏剧情节的必然关系,甚至找不到与舞蹈动作构思的有机联系,舞剧的舞台,也会变得一样浮华而空洞。”(《舞蹈》2001年第4期第13页)

事实上,就“戏剧性”而言,我们既往大部分的舞剧创作,是未必“浮华”但却难免“空洞”。只是这个“空洞”在“大歌舞”时代越发令人感到“空泛”了——甚至有人认为既然搞不定“戏剧性”,我们干脆就大张旗鼓地搞“舞蹈诗剧”,或干脆搞“舞蹈诗”了!赵大鸣敏感于这一点,他说:“为什么出会有‘舞蹈诗’的说法,并且为什么会在舞剧创作的前提背景中,在今天被提出来,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们都一致同意,舞蹈是一种非概念性的视觉艺术形式。为什么解释舞剧的创作,却需要这么多深奥的、甚至艰涩的名词概念(如‘情景舞剧’’心理结构舞剧’‘交响舞剧’等)?进一步研究会发现,这些看上去不一样的说法,其实都在竭力地绕过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完整的、连贯的、言之有物的戏剧情节。不想面对这个问题,而宁愿相信自己是因为与众不同的更高追求才故意放弃了“戏剧性’,舞剧的编导需要某种说法做根据。但无论如何,这些概念还是在舞剧的范畴里,还是不能摆脱戏剧性的‘纠缠’。如果被问到舞蹈之‘剧’,在这里究竟还是不是指‘戏剧’的时候,这些解释立刻会变得更加艰涩混乱、甚至自相矛盾……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搞一部舞剧呢?也许编导所需要的,只是一种结构上的规模,是一个‘大型’的作品而已。而今天,在一个‘大歌舞’的时代里,追求大型已经是一种流行的时尚,甚至是一个‘大编导’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其他的舞台艺术如此,舞蹈又何以能例外呢?看来,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概念,来满足这种时代的要求了。也许就这样去解释‘舞蹈诗’的来历,缺少了些艺术的庄严与神圣感。但即使是一种大的社会潮流,最初也可能产生于某些极其普遍的、实际的心理需要。我们当然没理由去否认‘舞蹈诗’会有这样那样的美好前景,但是我们也不必现在就故意把它摆上‘殿堂’,追根寻源为它创造理论根据;或者言过其实地把它理想化,宣布一个‘舞蹈诗’的时代开始了!也许这样做的结果,会让我们真地以为我们已经‘超越戏剧’,又登上一个更高境界……与这种喧闹相比,‘大歌舞’时代的舞剧创作,需要安静而务实的态度,解决那些长久以来并未完全解决的问题。如此说来,除了那些华丽的包装、惊世骇俗的舞台‘大举措’,以及精心设计的舆论攻势之外,‘大歌舞’时代的舞蹈编导,是否真的做好了创作一部舞剧的准备?”(《舞蹈》2001年第4期第16页)显而易见的是,“大歌舞”时代的舞剧创作肯定面临着舞剧“大歌舞”化的时代课题,其实戏剧艺术也不能固守既往的“戏剧性”。舞剧艺术在寻找区别于戏剧艺术的“叙事策略”时,曾经认同过贴近“音乐”的“诗化叙事”;赵大鸣文章给舞剧编导的提醒,笔者认为主要在于切莫把“大歌舞”的“场面招数”当成了当代舞剧的“诗化叙事”——我们的舞剧的确是要有所准备去努力探索!

(原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