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芙斯·伊安娜》到《黛玉之死》
“文革”十年浩劫后我国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李承祥是最早走出国门了解西方现代艺术的舞蹈家之一。1978年6月,他率团去美国访问演出三十余场,回国后撰写了《对美国舞蹈的初步印象》,文章中他特别关注乔治·巴兰钦的现代芭蕾作品《爱芙斯·伊安娜》(纽约市芭蕾舞团演出)。李承祥写道:“从今天欧美的芭蕾舞发展趋势来看,他们并不认为戏剧性是芭蕾舞的基本因素。在我们看到的舞蹈作品中,戏剧动作(包括现实感很强的哑剧动作)很少出现,几乎完全是通过舞蹈动作来表现的。根据作曲家查理斯·爱芙斯的音乐所创作的现代芭蕾舞《爱芙斯·伊安娜》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被称为古典芭蕾舞派的大师乔治·巴兰钦,在编导这部大型舞蹈中,脱开了古典传统的严谨格式,从现代舞蹈中吸收了很多表现手法,在探索现代芭蕾的道路上创出了独具一格的路子,整个舞蹈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悲剧和抒情气氛。第一段的标题《中央公园的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群幽灵式的女演员披散着长发,身穿缀有花纹的紧身衣,静悄悄地移动着布满舞台;她们不时地做出摇晃起伏的动作,这是拟人化的形象,似乎是表现出园中随风摇摆的树木;群舞过后女主角出现了,她双手伸向前方,摸索着前进,像梦游似地走着,接着男主角上场,开始了一大段双人舞……这一段舞蹈以男主角突然消失、女主角仍重复着梦游似的舞步远去、群舞退至幕缝消失而结束。据介绍,舞蹈内容是表现一位年青姑娘受到欺骗和被抛弃的过程。第三段的标题《不能实现的幻想》:这段舞蹈以男演员的独舞开始,从他的表情和手势上可以看出他似乎在追求和向往什么;接着从他的幻觉中,远处出现了一位姑娘(由四个穿黑色舞衣的男演员托举出场)的幻影从眼前掠过(黑衣人举着姑娘从平躺着的男演员身上抬过),时隐时现(背靠背的黑衣人横抱着姑娘在腰间传递缠绕着),幻影忽然飞向高空(黑衣人猛然将劈叉姿式的姑娘举起)、飘忽不定(姑娘在黑衣人手中做着前翻和后翻的技巧),忽然失而复得(姑娘被黑衣人抛到男演员怀中,做了几个双人舞造型后又回到黑衣人手中),男子因得不到姑娘而痛苦万状(男演员的一段在地上的翻滚和挣扎的独舞),幻影再次从眼前掠过(重复黑衣人托举着姑娘从男演员身上抬过的动作),姑娘消失了,男演员绝望地追下……”(《舞蹈》1979年第1期第25页)
在评述李承祥“舞蹈创作思想”之际,读者对于笔者为何大段摘录李承祥对巴兰钦一个作品的描述可能不解。其实,当初在阅读此文之际,笔者也不解李承祥何以为一个作品的描述如此铺张。只是笔者一直有个不解之谜,在八十年代初,当我国的芭蕾舞编导家都在编《祝福》《家》《雷雨》这些中国现代文学巨匠鲁迅、巴金、曹禺的作品时,李承祥为何选择曹雪芹而创编《林黛玉》。我们知道,芭蕾舞剧《林黛玉》是以其第四幕《黛玉之死》率先亮相的。也就是说,李承祥最初创编的是独幕芭蕾舞剧《黛玉之死》。杨少莆在《介绍芭蕾舞剧〈黛玉之死〉》一文中写道:“悲怆的旋律把我们带到了潇湘馆。两扇寒窗,几枝冷竹,勾勒出‘唯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的气氛。条条帐幔悬垂,更增加了冷寂和压抑。一身缟素的黛玉孤独地躺在病榻上,在挣扎,在呻吟。病魔缠身,死神的阴影隐隐而现,黛玉以她那羸弱的身躯艰难地与死神搏击……观众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主人公止不住地咳嗽,啊,咯血!掩口的丝绢留下了惨淡的鲜血。在这块丝绢上,有黛玉‘五内沸然。余意缠绵’、不顾‘嫌疑避讳’写下的行行诗句。一方手帕勾起了美好的回忆,黛玉那表情、那舞步流露出欣喜……在黛玉的想象中、幻梦里,也在观众的眼前再现了痴情公子对林妹妹的关怀、挚爱——梳发、戴花、覆衾、拭泪,纯真爱情的双人舞……喜庆的乐曲远远飘来,黛玉又陷入幻觉,喜堂景象缓缓展开:对着莲花宫灯引出一对新人——木然的宝玉和端庄的宝钗;一段不和谐的双人舞,令人信服地标示出宝玉、宝钗之间理想的差距,游荡于婚礼之中的是一种黯然的意味。黛玉抑制不住地奔来,三个人各自的痛苦心境在舞蹈中得到了体现……命途多舛的才女再也经不住这沉重的一击,黛玉在呐喊,在诘问上苍:人间何以如此不平?!她拼尽最后的气力,扯起披风在身,要挣脱这罗网,要‘质本洁来还洁去’……左一道、右一道帷幔压下来,把黛玉死死缠定……舞剧以黛玉为主线,捕捉住主人公弥留之际的瞬间,展示了幅度宽广的画面。剧中除紫鹃之外的全部人物,都是在黛玉的想象和幻觉中出现;舞台上场景并无变换,人物来去自然,艺术结构浑然一体,笔法简洁而寓意颇深……《黛玉之死》扬弃了繁缛的情节安排,而以优美的舞蹈——尤其以独舞、双人舞和三人舞为主要表现手段,哑剧极少而力求舞蹈化……”(《舞蹈》1982年第1期第16—17页)将杨少莆介绍的《黛玉之死》与李承祥描述的《爱芙斯·伊安娜》比较着来看,可以发现二者的舞剧创作理念何其相似乃尔。或许这正是李承祥转换自己创作观念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