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文学作品改编”中至关重要的两个问题

九、舞剧“文学作品改编”中至关重要的两个问题

在1997年创作“挂靴”之作《青春祭》后,舒巧并非停止了她对舞剧的思考。除在自传《今生另世》(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出版)中结合自己的人生际遇做“散点透视”外,她还在两篇舞评中表达了自己的舞蹈创作思想。一篇是《王玫和她的〈雷和雨〉》,发表于她挂靴五年之后的2002年;另一篇是《我看〈梦红楼〉》,发表对肖苏华舞剧的这篇舞评,已是舒巧挂靴十年之际的2007年了。在前一篇舞评中舒巧写到:“现代舞剧《雷和雨》夹雷夹雨轰然出现于当今舞台……看完正式连排后我脱口而出,王玫呀,你这一叩问直捣曹禺呢!马上掩住嘴,但话已出口了。说了这话自己有点紧张。我们改编文学名著(我自己也做过不少文学名著的改编),能把名著基本体现已是上上大吉了。《雷和雨》有这样独立的视角和思考,也有这样的现实观照,有这样的全新阐释是令人震惊和紧张的。但你仔细想象,若没有我的理念、自己的感情寄予,弄部舞剧,写写一男一女恋爱了,遇到困难了,后来克服了,后来结婚了;或者,一男一女恋爱了,后来遇到困难了,后来没克服,于是悲剧了。不是废话吗?《雷雨》已经演了半个多世纪了。半个多世纪以来话剧或电影导演们大多把观众引向反封建的主题。封建是要反的,但‘周家大院’所提供的人和事是蕴涵着更多的人生、命运命题的。王玫以她那颗易感锐利的心,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她是碰触到《雷雨》深层次的那个爆炸点了……当《雷和雨》还未推上台时,有一个话题是在院内编导群体中频频议论的:舞剧结构清晰,全剧节奏跌宕昭彰,人物关系准确,看得懂也好看,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有舞蹈……演出了,才恍然大悟。怎么是没有舞蹈呢?我们习惯了舞蹈要抬腿下腰要快速旋转要大蹦大跳要扭来扭去,找不见这些我们就以为没有舞蹈了。这实在是个误会。舞蹈是什么?舞蹈就是将编导的意念运用肢体语言来表达。《雷和雨》将编导的意念准确并易懂地表达了——噩梦般的人际纠葛,灿烂的爱和冀望,‘周家大院’最终的崩塌,在‘天堂’人们毫无束缚、平等自由的一片爱意,均表达得十分到位……作为舞蹈艺术,我们的使命不是演绎程式,展览技巧,考验身体极能。我们是在传达一份活生生的情。在这份传达中动作是语言,和一切语言的功能一样,第一要义:是否准确?其次:是否生动。”(《舞蹈》2002年第8期第11页)你看,借王政的《雷和雨》,舒巧仍然是在申说她的舞蹈创作思想,仍然是根系于“舞”与“剧”的关系的思考,仍然是在这一思考中来认识“何谓舞”而“舞又为何”?

同样,肖苏华创编的舞剧《梦红楼》(后更名为《阳光下的石头——梦红楼》)也刺激了舒巧关于“舞剧”的“理想信念”。她在《我看〈梦红楼〉》中写道:“好几年前,我看《雷和雨》后,纯因抑止不住激动给《舞蹈》写过一篇只算是‘随想’的文章。今次看了广州芭蕾舞团《梦红楼》试演,别有一番感受,也就再‘随想’一下吧……撇开观众立场,作为一个曾经的舞剧编导,对肖苏华,我钦佩,羡慕。为什么会说到羡慕?我排了一辈子舞剧,懵懵懂懂,仅在到北京舞蹈学院为讲课而梳理自己创作思想时才赫然悟到‘文学作品改编’中至关重要的两个问题。这个‘悟’于我已是太晚了。两个什么问题?一是视角——创作者自我独特的视角;二是细节——造就人物和宣泄人物感情的主要手段靠细节。在自己漫长的创作人生中,有许多部舞剧是文学作品改编。主宰自己思考的,总是如何‘体现原作精神’(早期还要肤浅,一着手结构满脑子想的其实是如何将人家精彩的故事舞蹈化)。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入彀的陷阱。然,多次实践的结果却告诉我,所谓‘体现原著精神’,一是不可能,二是没必要……自己想说什么,想通过这部舞剧表达什么,对作者来讲其实是唯一重要的。这就是创作者自我独特的视角。我在自己创作的后期开始明白,但仍难以摆脱长期‘体现原作精神’思维方式的桎梏,从未在一个作品中能完全地把自己的话说出来。而《梦红楼》做到了,所以我羡慕。至于细节,肖苏华从阳光男孩切入,还不是阳光男孩看《红楼梦》,而是阳光男孩看宝玉。切入口很小,肖苏华聪明。舞剧这种有限的艺术形式,切入口小,于编导对人物的深入开掘和展开想象是十分重要的……情节之于人物,是编导布局给人物的事件……事件几乎可以说是人人遇得着的,唯如何对待、处理那些事件,才是人与人之间不同之处,这便是性格……描绘性格。描绘此人与彼人的不同,就非细节莫属了。编导从忙于‘交待故事’中解脱,才有精力、也才有篇幅去着力于人物的刻画,并籍人物那载体将编导的心声传递给观众。”(《舞蹈》2007年第5期第11页)舒巧的这一思考,从面上看来没提“舞”和“剧”的关系,但其实是更深入更具体了。因为在舒巧长期的思考中,“舞”之服务的“剧”就是写人,特别是写人的性格,这就需要有慧眼独具的“视角”;而“剧”之提升的“舞”则是用来表达编导独特意念的肢体语言,这肢体语言的“舞性”在独具匠心的“细节”之中——一个“视角”,一个“细节”,可以说是舒巧为自己舞蹈创作思想画上的圆满句号!

(原载《当代舞蹈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