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舞是对当代世界艺术功能的态度
科恩对现代舞的研究是全面而且深刻的。在《现代舞小史》和《现代舞七篇信仰的宣言·序言》中,我们读到了许多精辟而恰当的评价。美国是现代舞的重要发源地,科恩的分析从现代舞出现前的美国文化背景谈起,指出:“美国长期以来一直在追随着欧洲文化。在十九世纪整整一个世纪里,绝大多数的编舞家和独舞演员都来自欧洲……但到了十九世纪后期,芭蕾技巧已逐渐为人们所抛弃……一些新的舞蹈形式逐渐形成,美国舞蹈宣称独立的时刻已经来到。引起轰动的第一批作品中的某些作品虽然属于孤军作战(如露意·富勒和莫特·爱伦),但有助于冲击枯燥无味的芭蕾形式,有利于开阔观众的视野,寻找新思潮;还有一些作品步调更加一致,它们改变了整个西方世界的戏剧性舞蹈的性质……”
在谈及上述文化背景后,科恩指出:“对美国来说,现代舞的历史始于二十世纪初。此时的依莎多拉·邓肯和露丝·圣-丹妮丝正各自摸索着在当时芭蕾中找不到的某种允许表现自由的舞蹈风格。两人都反对这种古典舞技术的僵硬程式和矫揉造作,反对它使用主题的浮躁浅薄,反对它流行宗旨的微不足道。邓肯在大自然的动作中,在古希腊人对大自然和艺术那无拘无束的反应中找到了答案。她的舞蹈有时抒情,有时崇高,总是充满了她对善与美的看法。圣-丹妮丝转向了东方,那里舞蹈的宗教观支撑了她对艺术的精神价值的关注。随后,她又与丈夫泰勒·肖恩一道去挖掘异国情调淡薄些的领域,但其宗旨总是去使舞蹈的思想崇高起来。”“然而到了二十世纪后半叶,现代舞观点的本质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丹妮丝·肖恩的两个弟子——玛莎·格雷姆和多丽丝·韩芙莉反对其前辈那甜美而轻松的方式。她们舞蹈中那粗硬的纤维并非产生于古希腊和古东方,而是产生于摩天大厦时代、劳工问题种种和神经官能症……(第二代人)通过排除那些装饰性的、浮浅的、圆滑的完善,去尽力挖掘出动作的本质意义;这些长期以来被曲解和装饰遮盖着的动作一但被赤裸裸地揭开,就会被承认为长期隐藏着的现实的符号。玛莎·格雷姆和多丽丝·韩芙莉的起步就是去寻找动作的基本来源,这些来源与人之动物本能相连……”科恩比较了格雷姆与韩芙莉,指出:“对玛莎·格雷姆来说,现代舞始于呼吸动作这一生命本身的开端。她任身体去跟随自然的浪潮和呼吸的流动,然后观察躯体在呼气、收缩和吸气、膨胀时的变化。下一步则是强化动作的力度,将收缩当做一个突如其来的、抽搐痉挛的冲动,这冲动可以使身体倒地、旋转并逐步发展出任何数量的动作。这本是一种原始的用力方法,但对舞蹈动作来说却是个全新的开端。富于戏剧性的是,它为表现恐惧、愤怒和狂喜中的人提供了一种本质上自然但却是激动人心的剧场艺术手段。”与格雷姆的方式有别,韩芙莉同样寻找动作的基本来源。“她没有去探索体内的动作,而是把身体与空间联系起来。她眼中的动作来源于对地心引力的抵抗力,而地心引力象征着一切威胁着人的平衡与安全的力。她也同样发现了一种两重性的原理;对她来说,这就是倒地与爬起的对比。格雷姆描绘的是人类内心的冲突,而韩芙莉则关注的是人类与自身环境的冲突。戏剧性是这两种方式的内核,但这种戏剧性……带着残酷的诚实,既不娇美,也不赏心。”
科恩继续写到:“现代舞打破古典芭蕾建立起来的舞蹈词汇后,由于戏剧性的需要又逐渐形成了新的舞蹈词汇……到了(二十)世纪中叶,舞蹈表现动机的必要性遭到怀疑:难道舞蹈动作不够有趣、不能使戏剧情节的深化成为无关紧要吗?难道坚持表情丰富会横加干涉舞蹈动作的创新吗?……领导这场变革的是和格雷姆合作过的默斯·坎宁汉。他否定了自己以前主张的以情节曲折或刻画人物细腻来刺激观众的做法,他在寻找客观地综合和整理舞蹈动作的方法,试用随机应变的手段或任意发挥的体系……他所编的舞蹈是很开放的:用一些组合汇编而成,但是可以随意决定哪些组合上台以及用什么队形表演……坎宁汉除了开拓舞蹈动作与掌握节奏的方法以外,还改变了舞蹈所占据的空间的方位。他认为舞蹈在空间占据的任何位置都是重要的……”虽然坎宁汉不打算用舞蹈表现思想感情,但却不排斥对思想感情的表现。与之相比,“阿尔文·尼可莱却有意地在探索如何消除一般人的情感的痕迹。他深信舞者受到自己个性平庸的限制,所以他说服自己穿上古怪的服饰或把自己绑在一根支撑物、一只箍、一件斗篷上的方法来表演一种特性。这些道具似乎已成为舞者身体的一部分,他不仅使舞者平庸的个性消失,而且还导致编排新颖的舞蹈动作的产生……”与坎宁汉和尼可莱同代的现代舞者,使得现代舞相互间也产生了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使得来自收缩和放松、来自倒地和爬起的动作不复存在。“新编导家们的思想来自其他源泉——来自机遇并列,来自序列音乐和运动绘画,来自眼前的‘偶发事件’和荒诞戏剧的观念……新编导家们坚持认为,舞蹈中的惟一体验应该是对动作的各种质地——飞动、开阔、柔和、活跃等等的体验,而不是对感情的体验。感情只会把观众的注意力转移到舞蹈的运动形象这个根本的东西之外去,不要感情,也不要戏剧。他们被指责为将舞蹈非人格化了。而他们对此的回答是:根本就不可能将一种以人体为手段的艺术加以非人格化。他们正在寻求一种超越个性的形式,即使是‘非人格化’了,又怎样呢?”很显然,几代现代舞者观念的差距是巨大的,甚至同代舞者也有很大的不同。科恩总结说:“现代舞是一种观念,一种对当代世界中艺术功能的态度。随着这个世界的变化,现代舞也必将发生变化。因为,当现代舞的符号为人们所接受时,会失去其唤起隐藏着的现实的威力。这些符号需要得到补充甚至推倒重建,以便为其功能服务。如果这个过程不出现,现代舞就消亡了。现代舞是一种打倒偶像崇拜的艺术。”现代舞蹈的思想是不是也反对“偶像崇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