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朝着人物内心发展”是芭蕾的巨大飞跃

四、“戏剧性朝着人物内心发展”是芭蕾的巨大飞跃

实际上,杨少莆《祥林嫂的人生转折》一文是在国际芭蕾创作的大视野下,对我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芭蕾舞剧创作趋向的全面审视。如他在文中写道:“……无独有偶,同一时期的中国芭蕾创作,尽管选材、风格、体式、手法有异,但注重心理描写的趋向却不约而同地一致,这一点颇耐人寻味。譬如:同样取材小说《祝福》的舞剧《魂》,追寻祥林嫂的心理历程,亦步亦趋地描绘主人公的精神重负:‘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作者简直是掏出祥林嫂心窝里的死结,亦即桎梏中国妇女的传统道德,血淋淋地展示在人们面前。《林黛玉》首先以其第四幕《黛玉之死》问世,借黛玉弥留的瞬间展示了幅度宽广的画面,所有人物在主人公幻视幻听中出现,意识流手法将主人公殚精竭虑追求爱情的情状描绘得栩栩动人,‘宝黛悲剧’的根由也便揭示出来。《雷雨》将一部底蕴深厚的话剧搬上芭蕾舞台,仅八个登场人物活龙活现地演活了性格的对峙、感情的冲突,因而心理活动成为舞台表演的主要根据;其中尤以蘩漪形象最突出——绵密的舞蹈运行,凸显了她的复杂和多层次的内心世界。《家》更是脱开传统戏剧结构和时空艺术观,不在情节上花费笔墨,而采用心理结构方法——即随人物心理和感情流向牵动剧情发展,着意写出人物内心活动,形成性格对比、心境悖逆、命运交错的错综复杂的画面。”(《舞蹈》1997年第5期第22—23页)

从《祝福》入手,进而分析我国八十年代初包括《魂》《林黛玉》《雷雨》《家》等一批芭蕾舞剧的创作构成,杨少莆特别看重的是这类“心理描写”舞剧产生的时代背景。首先是国内的背景:“正是‘文革’结束不久,整个社会犹如噩梦初醒,沉入了深刻的反思……在舞剧创作领域,一个深刻的变化即是对所谓‘样板戏经验’(内容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主题范畴,形式上‘三突出原则’的表现手法)的反叛。‘样板戏’所立下的规矩随着社会畸型变态时期的结束而结束了;《祝福》及其同时代作品的诞生,把舞剧创作触角延伸到了生活更深层的角落,它们是摆脱‘样板戏’阴影的时代产儿……从人出发而不是从政治概念出发,刻画人的共同本质,是这些舞剧所表达的新的舞剧观……《祝福》的编导(指蒋祖慧——引者)就谈到:她的创作动机直接来源于苦痛的经历。在干校的漫长日子里,她反复思索,痛感‘盲从’这种现代愚昧对人的精神摧残,不亚于旧礼教对祥林嫂的迫害……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她看见了自己及同代人的影子,有种使命感迫切要求将之诉诸舞台。这是深层的悲哀,也是深层的觉醒。《祝福》酝酿构思的过程,就是用当代目光与心灵对一个旧故事的过滤。‘文革’使作者获得一项副产品——多了一层批判的心性,再不像她参加创作《红色娘子军》时那样,充满单纯的理想主义与超然的浪漫主义了。随新时期而来的另一气象,是艺术家们精神振奋,思想解放,视野开阔,吸纳能力空前增长……舞剧(芭蕾)演进到二十世纪中叶,心理描写的技巧逐渐浸入创作领域,舞台上不再仅仅是戏剧动作或单纯性情绪的舞蹈,而是想方设法用形体——舞蹈艺术唯一和独特的表现手段——表述心理活动。或者换一种说法,舞蹈的肢体运动,变成了明确的心理活动的投影和外延。(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世界舞坛出现的《奥涅金》《曼农》《村居一月》《梅雅林》以及八十年代的《马克白斯》,从外部形态的表面化表演,转向人物深层的探索,使得芭蕾美学品格实现了一次飞跃……戏剧性朝着人物内心发展,使选题超越了神话模式的简单贫乏与唯美表现;并且,因题材而突破了形式羁绊,又因突破形式而扩大了选题范围,形成良性循环。可以说,心理描写已构成现代舞剧创作观念的一个支柱。本文论及的中外舞剧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取材于文学名著,这当然不是偶然巧合。正是文学名著沉郁着人文气息、思辨精神、哲理性以及历史穿透力,为创作心象的构成提供了厚度……”(《舞蹈》1997年第5期第23—24页)在这里,杨少莆深度分析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以《祝福》为代表的中国芭蕾创作的巨大飞跃,这个飞跃和本质便是“戏剧性朝着人物内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