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其次民国传统诗话内容上关涉到词曲、民歌等俗文学方面的内容。例如南村《民权素诗话·摅怀斋诗话》先追述了竹枝词的来历及特点:“竹枝词本巴渝间俚歌,唐贞元中刘梦得守巴土,恶其里歌之亵陋,遂自著十二章,教市儿唱之。情词尽妙,于是艺苑中乃有此体。竹枝之作,其难殆不亚于诗,或且过之,盖其欲清新,欲隽永,而更欲雅俗共赏也。”[29]并举例说明世传之“‘收拾厨房挂着麻,红裙脱却步如车。邻东有事邻西去,记得姑姑要杏花’诸什是其正宗”[30]。品评两首竹枝词“垂髫弟弟慢前行,路在田边记不清。东岸桃花西岸柳,乱飞蝴蝶乱啼莺”“屋边包谷十分收,火炕焦干满竹楼。老土财东真享福,热伏常煮腊猪头”及《五溪竹枝词》为“隽峭可喜,而蛮溪土俗,因之可以想见矣”[31]。蒋抱玄在《听雨楼诗话》中录入了杨南村对竹枝词来历、特征等看法,并评价其“数语论竹枝词,颇有见解”[32]。夏敬观《学山诗话》介绍说明院本、杂剧的来源,并对杂剧段数、歌词、角名进行说明并引述多处资料考证[33]。刘衍文《雕虫诗话》对词曲的关注热情甚高,首先以梨园角色之类别比附诗人之诗:“李冰之正生也。李献吉正净也。李于麟、蒋心余、王仲瞿,副净也。正旦之青衣,王渔洋也。贴旦者,陆务观、袁简斋、赵瓯北也。花旦者,吴梅村、陈碧城、舒铁云也。老外者,苏子瞻也。老旦者,黄山谷也。”[34]并录虞淳熙《袁中郎解脱集题词》以梨园拟诗、板桥以梨园喻词及陈石遗以诗体喻梨园[35]以显示梨园喻诗亦各有所见、未可执一而定也。不仅如此,作者认为“以诗词及诗体拟梨园,实乃喻其小者耳。从古皆尝有天地大舞台,舞台小天地之说。于是有‘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之讥”[36]。评述元张鸣善《双调水仙子》之曲[37],并录入赵孟与管夫人道升唱和调笑小词[38]等。陈衍《石遗室诗话续编》集丹初《菲律宾竹枝词》数首,录一首以见之:“千行银烛万家灯,绿女红男祝佛生。生佛一年三百六,乞将香水锡嘉名。”[39]孙雄《诗史阁诗话》辑录数十首反映都门日新月异的《新北京竹枝词》,摘取其中最有风趣者,如:“窄袖蛮靴色色新,招摇过市彼何人?比肩比翼徇西例,马走双头车四轮”[40]以及绮佛、窳庵两家七首极诙谐之趣诗作[41]等等。杨香池《偷闲庐诗话》录近人杨榆《竹枝词》与宋人《期郎》作比较,认为“两诗用意不同,而幽情密意各极其妙”[42]。以为:“民谣俗歌,余尝比之为山花野草,别具一种天然姿态,足以动人,自非牵文拘义、镂字凿句之诗词可比。特选其极堪寻味者。”[43]并录民谣俗歌如“龙养龙,凤养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黄金有价人无价,男儿无性铁无钢。”等十九首,增加了诗话的趣味性及通俗性。袁嘉谷《卧雪诗话》集“诗有以俚胜者,”如“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吏民末作官长看,我是识字耕出夫”[44]等等,彰显了俚语入诗所带来的趣味性。曼昭《南社诗话》录陈元孝《耕田歌》:“耕田乐、耕田苦。……泥汩汩,水光光,二月稻芽,三月打秧。五月收花……”[45]清新自然却又情趣盎然。沈其光《瓶粟斋诗话》称“《竹枝词》与《柳枝》皆道风土及男女相悦之情,辞虽俚而意取新鲜,调虽悲而韵取连绵”[46]。诗话中因此集《饮冰室诗话》中《台湾竹枝词》数首,如“韭菜花开心一枝,花开黄时叶正肥。愿郎摘花连叶摘,到死心头不肯离”等等以及金曼虹先生三首《云间竹枝》[47]。录世俗谚语:“天下无难事,独怕有心人;高不来,低不就。”[48]不仅如此,沈其光还说:“自政体改革,社会趋重老农,风气为之丕变。诗人往往喜为秧歌,写乡村现代生活,不嫌其俚,盖亦古《竹枝》之遗也。”[49]并录《超伦》、《雪泥》、《夏令班学习听讲》数首秧歌,仅举一例以见之,如:“黄梅雨过插新秧,少妇分工脚手忙。道是绿氍毹上舞,不知人在水中央。”[50]屈向邦《粤东诗话》多记粤东民间风情习俗的资料,如称赞廖恩焘的《粤讴集》“融入新智识,新思想,欲以歌谣醒粤人”,又谓廖氏的“广东白话诗尤戛戛独造,一时无两,所作又富,以是名满羊城”,并举出其中的《赠友》、《咏张良》、《咏萧何》、《咏班超》、《咏范增》、《咏秦始皇》、《自述》等作,“可谓绝妙好辞”,可见屈氏对俗文学的态度[51]。上海会文堂书局于1919年汇编《诗词趣话》,汇集了自唐起,历数宋、元、明、清以至民国初年与古体诗词及俚俗曲词有关趣闻轶事。全书收集七百多篇趣话,大多记述寓有嘲讽、调侃意味,机智、灵巧,可逗人一乐。如书中所辑《湘中童谣》,传自明季,妙趣横生。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刘大白《旧诗新话》,《旧诗新话》是刘大白从1920年到1925年间在《民国日报·觉悟》、《责任》周刊、《文学周报》等报刊发表的论旧体诗词的文章汇集成册的。在《旧诗新话》中,诗、词、曲、歌谣并重,其对词曲、歌谣的关注,尤显刘氏对俗文学的关注。例如在刘大白对王实甫《西厢记》和董解元《西厢记》作简单比较,认为王本差不多从董本脱胎而来,有几处简直是翻译董本的,“实在不及董本”[52]。但作者认为不管董本还是王本都是按谱填的曲,都有音韵声调的拘牵。董本能填得这样好,王本能译得这样好,也自有其长处,而李日华《南西厢记》把王本改写得不成样子,可谓“点金成铁”了[53]。并辑录了元代管夫人的《我侬词》,作者认为这首词“首先是中国文学史上自由白话抒情诗的破天荒,其次即使放在现代新诗群中,也不失为上乘的作品,最后作者认为如此大胆的表现,可推为中国文学史上女性抒情诗的第一首”[54]。刘氏对管夫人《我侬词》高度品评完全是站在新文学的角度对中国古典诗词进行诗学品判。以上可见刘大白作为新文学的倡导者,其《旧诗新话》与民国诸多的传统诗话比较起来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其诗话品评之语几乎全用白话文,其文本中辑入了曲及兴趣盎然的竹枝词外,并录入了诸如《樵夫哭娘》“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听惯,为何娘不应”等民间歌谣。这种民间歌谣是不为历代诗话作者们所青睐的,刘大白之所以能够如此是为了实践自己诗歌革新的主张。这正如有学者说:“自一九一八年初,蔡元培侣导成立了‘歌谣征集处’,《北大日刊》开辟‘歌谣选’栏开始,以北大为中心兴起了歌谣运动。在这个运动中,刘大白和鲁迅、李大钊、刘半农一起收集民歌,还借鉴民歌形式,尝试写民歌体的白话诗。在1923年出版的《旧梦》诗集中,就有‘卖布谣之群十首’和‘新禽一言之群十二首’,是华仿歌谣体进行创作的。故1920年10月发表的《樵夫哭娘》和《闽风篇》这两则诗话,当是他在歌谣运动中的必然之举。除此之外,1921年2月所发《华山畿和杨柳枝歌》,3月所发《姑恶》,1922年12月所发《情诗》、《郑风淫》,1923年所发《木兰诗》、《李波小妹歌和陇西行》、《钱山歌》、《从古墓中掘出抒情诗来》等等,也都是关于民歌民谣的评论。用现代文学批评的眼光来评价古代的民歌民谣,把它们当成自己新诗创作的借鉴和新诗理论的旁记,这是前所未有而且相当符合‘五四’时代潮流的。”[55]由此来看,刘大白《旧诗新话》对俗文学的关注代表了五四新文学的一股新潮流,也使《旧诗新话》新旧统一的特点得以彰显。而值得一提的是赵元礼《藏斋诗话》在录入僧人智能一绝“浊酒浑浆丐一杯,欢颜但博阿娘开。着娘微醉扶娘睡,不敢温经独坐陪”后,也同刘大白《旧诗新话》一样录入某《哭母诗》:“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并品评为:“以上两作,读之未有不凄然生感者。”[56]在此,作者录入民间歌谣《哭母歌》,并认为其具有与绝句同样的表达效果,可见赵氏开放包容的诗学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