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清以降,随着国运的衰微和经世思想的继起,诗坛宗宋之风也日渐浓厚,陈衍所云“前清诗学,道光以来一大关捩。”[1]则准确抓住了时代脉搏。道咸以至民初,宋诗派门庭日益兴盛。前有以桐城姚氏后裔梅曾亮、方东树、姚莹等推波助澜,中有何绍基、程恩泽、祁㝦藻、郑珍等人力倡宋调,后有陈衍、陈三立、郑孝胥等同光体诗人发扬光大,使得宋诗风气影响甚大。(湖湘派表人物曾国藩对宋诗风气的推动也功不可没[2])这种诗学风气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由云龙《定庵诗话》曾指出云:洎祁文端、曾文正出,而显然主张宋诗。其门生属吏篇天下,承流向化,莫不瓣香双井,希踪二陈。迄于同光之交,郑子尹、莫子偬倡于前,哀渐四、林晚翠暨散原、石遣、海藏诸公继于后,他如诸贞壮、李拔可、夏剑丞皆出入南北宋,标举山谷、荆公、后山、宛陵、筒斋以为宗尚。清新警拔,涵盖万有[3]。
从中可见,宋诗派在当时的影响力已波及大江南北,正如胡适先生所云:“这个时代之中,大多数的诗人都属于宋诗运动。”[4]其在当时已成为无可厚非的诗坛主流。在宋诗风气盛行之际,近代诗坛也产生了诸多不同的论调。章炳麟批评宋诗派“吟咏情性,多在燕乐。今词又失其声律,而诗尨奇愈甚!”[5]李详也认为:“今之为诗者,貌为清奇倔强,而枵中窳体。求申于鼷鼠之角,以为康庄大道,又复驰骋于乾嘉以后诗人之议论,堕入五里雾中,群不自觉。”[6]这也与以柳亚子为代表的宗唐派颇有同调之感。此外,近代诗坛香奁诗风的日渐流行不但刺激了香奁诗话的出现和流行,也对宋诗派也带来了不小冲击。
民国肇造之际,南社革命派又以高调的姿态来为唐音张目,试图通过造就黄钟大吕之声争取文化话语权,体现出进步文人对诗歌批评的时代要求。由于宋派诗人的作品主要在学古领域内求新、求奇,也使得他们大多脱离了近代文学革命浪潮,这也引起了以柳亚子为首的革命文人的极大不满,进而对其进行不断的口诛笔伐。柳亚子认为宋诗派的创作乃是亡国之音,根本不能代表当下诗歌的主流方向,并把陈三立、郑孝胥等人比作阮大铖、马士英之流的乱臣贼子。可见,他试图通过对宋诗派领袖的人品攻击击来转移其诗坛影响力,从而消除近代诗坛“哀以思”的悲靡之音,这多少有些人身攻击的义气成分;从中也可见,他对诗坛现状的焦虑和疾呼恰恰显示出宋诗派的强大影响力。在此情况下,以柳亚子为代表的部分南社文人群在“为民国骚雅树先声”[7]理论的指导下,以《民国日报》为主战场,以报刊诗话为武器,发起了关于唐宋诗的论争,并逐渐由诗学观念的分歧变成南社内部的政治斗争。可以说,近代报刊诗话中的唐宋诗之争根源于传统,又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传统,更显示出其论争的复杂性。诗学论争往往不只是单纯的艺术论争,与社会文化,特别是政治关系密切。在清末民初时期,诗学论争的政治性格外明显。因而,这次论争不仅是一场诗学理论的论争,也是不同社会思想的斗争,并最终导致了南社的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