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心》的自抒心曲
《七弦心》杂剧,所见仅汪稚青辑《汪石青集》所收本一种。作者署“汪石青”。仅一折。为目前所知汪石青创作的唯一一种杂剧作品,值得予以特别关注。
上场诗为集龚自珍《己亥杂诗》句,云:“朴学奇材张一军,亦狂亦侠亦温文。千秋名教吾谁愧,身世闲商酒半醺。”[24]这种集句形式除了显示作者的才学喜好,尤其重要的是表现了作者对龚自珍其人其诗的喜爱效法。这一点在汪石青模拟效法龚自珍的多篇诗词、在其着意借用、化用定庵诗词成句或意象中可以得到更加充分的证明。同时,这种创作习惯和取径倾向也反映了晚清民国时期一大批青年诗人、新生文士向往并追慕龚自珍诗词风格、名士风度、独立人格的时代风气。以【金络索】开场:“扶香玉照春,聘月花为媵。终老温柔,可是书生分?悠悠此钝根,抚精魂,歌泣无端字字真。这壁箱,纵横风雨三更梦;那壁箱,罨蔼春秋一瞥尘。无安顿,把瑶琴宝剑觑频频。住青山,不是刘晨;舞青萍,待学刘琨。到期何日,舒胸悃?”[25]其中仍然有意使用了龚自珍《己亥杂诗》中诗句“歌泣无端字字真”,再度反映了作者的兴趣爱好与个性气质。
此剧剧情极为简单,表现书生姚介庵(人称四郎)父母早逝,孤独无依,幸有风流娴雅、深明大体之妻子安芷卿相依相伴,颇得双栖之乐。但姚介庵不甘因循自误、终老牖下,颇有经世用世之志,却深感怀才不遇,难抒怀抱,遂弹琴歌唱,以抒发志向、排解愁闷。曲牌运用也比较单一且相当简短,由身着时装的生角扮演姚介庵一人独唱【金络索】后加四支【前牌】,构成全剧曲词的主要部分,最后则由姚介庵引出旦扮其妻安芷卿,二人共唱一支【前牌】即告结束。此剧不以表现人物性格、构造完整的故事情节取胜,一般意义上的戏剧性并不是作者的创作重点,而在于自我情绪的抒发和内心感受的表达,是一出自抒心曲志向、表达人生困惑的单折杂剧,具有极强的抒情性和自传性特征,从而使之与明代后期以来逐渐兴起并大量出现的以南杂剧为主要形式的抒情短剧的表现方法、风格特征具有明显的相通性和一致性。
《七弦心》既以“七弦琴”为名,实际上已蕴含着以古韵琴声诉内心衷曲之意。一些片段颇能反映作品的用意和作者的个性。姚介庵云:“我本恨人,非关好骂,知我罪我,听其自然,或者言之无咎,闻者足警,则寸莛之叩,或亦不无小补波!”[26]仅此数语,姚介庵失意抱恨、个性张扬、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形象已跃然纸上,而作者的生活境况、性格特点、人生态度也如此清晰地寄予其中。剧中曲词的主要部分即是姚介庵边弹琴边歌唱、表达志向、抒发情感,特别集中地反映这种创作手法和抒情意图的两支曲子云:
【前牌】昂藏七尺身,慷慨千般轸。万里前途,待我从头垦,烟岚细吐吞。漱霞纹,剑胆箫心挹古春。看一看、星辰高列明无滓,听一听、河汉争流卷有嗔。消磨混,怕年光摧抹了气如云。做书生、不屑头巾,做英雄、不惮蹄轮。怎辜负,燕台骏?
【前牌】一任我肝肠静里醇,只落得、气魄闲中困。燕云鸿归,都是年来恨,难求尽蠖伸。吊沉沦,短啸长吟拭涕痕。春寒酒薄难为醉,柳亸花眠易断魂。天难问,莺花三月付何人?莽中原、谁吊孤身?莽风尘、谁拔孤根?丈夫受谁怜悯?[27]
全剧说白不多,以曲词为主,上引两曲中间竟无任何说白、科介或其他关于表演的舞台说明。这表明作者的创作重心完全在于独白式宣泄、抒情性歌唱,而不在于戏曲性本身。通过这样的曲词内容和表现形式,可以充分认识汪石青此剧的创作意图和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七弦心》中“姚介庵”这一名字在汪石青的戏曲中并不是唯一一次出现。他后来所作传奇《鸳鸯冢》第二十折即最后一折中《吊冢》中,“姚介庵”再度出现,在该剧中同样人称“四郎”,也是以叙事主体、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出现的。从该折内容和表现形式来看,可以认为“姚介庵”这一人物是作者本人的化身。《鸳鸯冢》传奇的这种处理方式,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七弦心》中的作者在“姚介庵”这一人物中的情感寄托。由此可以进一步认识此剧强烈的主观性、浓重的抒情性特点和汪石青个性鲜明、特立独行的性格特征与创作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