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鼓吹》的由来和各评点本的关系
卢前初以曲显名,出版过《饮虹五种曲》,但未着意于词。据其自述最早的词作发表于民国二十六年的《国闻周报》:“二十六年春间(?)曾在《国闻周报》发表过二三十首”[76],今据《国闻周报》第十四卷第五期可知,卢前在该期报纸上一国发表了《中兴乐·代序》等词共三十七首,题名为《中兴鼓吹》。所谓“中兴鼓吹”,就是“鼓吹民族中兴”,激发国人的爱国抗日热情。不过这个题目并不是卢前自己定的,而是他的友人潘式[77]所拟:
国家今虽危辱,然负地仍东至海,西极于昆仑,英杰之士,继前轨,纳新流,鹰扬凤起,上下一心,以光禹域。下焉者犹当列于夏康周宣,何宋明之足数哉!中兴之音,充沛而雄,闻之者懦夫有立志,彼哀以思者不得比。顾余独未闻有人焉,震发高歌,此其所以为憾者也。金陵卢冀野出乐府一帙,余读之跃起曰:在斯矣!遂题之为《中兴鼓吹》。[78]
潘式有感于当时国难当头,而许多文人认为中国可能要重蹈南宋末年和明代末年的覆辙,时代急切需要有“充沛而雄”的“中兴之音”,遂给卢前的这37首词题名为《中兴鼓吹》,词集由是定名。此外,龙榆生为《中兴鼓吹》所作跋尾云:
悲愤之音作,相感相应,磅礴充盈乎宇宙间,浩乎沛然而莫之能御,拨乱世而反之正,意在斯乎!意在斯乎!予既转徙岭南,冀野危弦独抚,逾年相见,所积遂多,题曰《中兴鼓吹》,将以鼓吹中兴之业也。[79]
由“逾年相见,所积遂多”可见,卢前写词远在1937年之前,实际上他的词曲创作活动与龙榆生等上海词人群体有密切联系。早在1929年,他便与初到上海的龙榆生相识,后卢前去河南大学任教,龙留任上海暨南大学。1933年龙榆生于上海创立《词学季刊》,在发刊词中便将卢前列为词学研究名家之一:
其时全国南北各大词学教授,中央大学有吴梅、汪东、王易,中山大学有陈洵,武汉大学有刘永济,北京大学有赵万里,浙江大学有储皖峰,之江大学有夏承焘,河南大学有邵瑞彭、蔡桢、卢前,重庆大学有周岸登,暨南大学有龙榆生、易大厂。[80]
《词学季刊》的创办吸引了大批南方词人的关注,当时词坛主要名家如夏承焘、夏敬观等都参与其中。1934年卢前亦转任暨南大学,加入上海词人圈。是年四月,“夏敬观、梁鸿志、黄孝纾、陈运彰、卢前同访先生(龙榆生)于真如暨南新村”、“九月二十九日,中国文学系召开第一次系务会议,出席者胡耐安、杜钢百、江逢僧、李冰若、刘大杰、黄孝纾、龙沐勋、卢前。”[81]这次会议决定出版《文学季刊》,负责人为龙榆生、刘大杰、卢前、杜钢百和黄孝纾,可见卢前是当时上海词人群体中较为活跃的一位。《中兴鼓吹》出版后,龙榆生、李冰若和刘大杰等都为其作过题词和评论。1935年6月18日,词界同人又在上海成立“声社”,主事者有夏敬观、叶恭绰、吴湖帆、陈方恪、龙榆生和卢前等二十人[82],37首《中兴鼓吹》便是这段时间内发表的。此时上海词坛诸名家结社唱和,编《六十种曲》丛书,创办刊物,兴致颇盛,是活跃度最高的时期。不过到了该年9月,龙榆生因暨南大学内斗激烈转任广州中山大学,创作的活跃度便大大降低了。龙题词中“予既转徙岭南,冀野危弦独抚”指的便是这件事,一年之后龙榆生返沪,情况才稍有改观。1937年5月,龙榆生为《中兴鼓吹》写了一篇跋,可见当时卢前便有出版词集的打算,无奈两个月后日军侵华,出版计划亦停滞,卢前举家内迁,次年在汉口稍稍安定,《中兴鼓吹》才得以出版。而后由于两地相隔、时局动荡,卢前与上海词人群联系减弱。仅1938年秋冬间从重庆给龙榆生写了一封信,谈及自己在渝生活情况:
……弟前词稿,蘅已入藏,伯鹰、履川在渝。履川通信处为新街口中央银行。在渝常聚会,近迭寺字韵至百首以上,又及。[83]
可见卢前入渝后继续进行词的创作,而后便与龙榆生失去联系,直至新中国成立。
1938年汉口的独立出版社出版了线装铅印三卷本的《中兴鼓吹》,这是该书的第一个版本。是年一月至七月间,卢前停留武汉,汉口版正是当时出版的。七月后卢前去了重庆,出任国民参政会参议员,1939年主持编“民族诗坛”丛书,重庆版《中兴鼓吹》即为此类丛书之一种。与汉口版相比,重庆版去掉部分作品,收录了诸家评点及对原文的修改,仅举一例,南京版《满江红·送往古北口者》:
如此乾坤,当慷慨悲歌以死。君不见胡尘满目,残山剩水;万里投荒关塞黑,几家子弟挥戈起。问江淮若个是男儿,无余子。 且按剑,从新誓,岂肯洒,英雄泪。纵天真亡我,死而已矣。叱咤风云惊四海,凭君一洗弥天耻。细思量三十九年前,伤心事。甲午年去今且四十年矣。
这首词最早见于《国闻周报》,文字与汉口版悉同。“残山剩水”,《国闻周报》和汉口版皆做“残山剩水”,而重庆版及后诸版本皆作“残山剩水”。“几家子弟挥戈起”的“几家”,汉口版原作“八千”,林庚白墨批改为“几家”,而后诸版皆为“几家”。“且按剑,从新誓,岂肯洒,英雄泪”句,汉口版为“时不利,骓何逝,流不尽,虞姬泪”,林庚白墨批改为“且按剑,从新誓,岂肯洒,英雄泪”,而后诸版皆从林庚白所改。“纵天真亡我”句,汉口版作“纵天亡项羽”,林庚白墨批改为“纵天乎亡我”,重庆版改为“纵天真亡我”,成都版、贵阳版同林庚白改。
类似的异文情况有很多,如《雨中花》一词,《国闻周报》和汉口版题名为“亚卑西尼亚既败,闻亚王出走矣”,但重庆版及以后诸版题名皆为“亚卑西尼亚既败,亚王出走矣”,又如《鹊踏枝》(忍与舆图终日对)一词,汉口版题名为“读报知北平危矣”,而重庆版、成都版和永安版皆无题名。可见汉口版确为初版。不过重庆版除收录汉口版三家评点外,还收录了七则缪钺评点,不知所据何本。
成都黄氏茹古堂木刻本亦为卢前在成都时刊刻,其中有任中敏朱笔批语四十五条,涉及词的用韵、风格、字句等方面,尤其注重词的主旨。由第一卷目录后批曰“三十三首,选九首”,第二卷目录后批曰“廿六首,选十五首”以及卷中“可删”、“拟删”等评语可看出,该本是任作《中兴鼓吹选》所用的底本,即贵阳版的底本。贵阳版从成都版中选词二十四首,卷首任中敏的二十四条《题评》与成都版中朱批一致,此外贵阳版与他版有别的题名与成都版也一致,如《百字令》(暴风雨里,忽飞将军降)一词,重庆版题名为“白健生将军入京”,成都版贵阳版题为“喜白健生入京”,即为明证。桂林版所选词与贵阳版全同,但除抄录词外再无其他信息,故不知孰先孰后,按南京版所列版本情况,似在贵阳版之前。
南京版是最后出的版本,如前版本著录所言,“以上各种版本皆非全豹,当以此四卷本南京版为足本”,搜罗了之前诸版所作的词,亦新增三分之一左右新作,共收词206首,似已完备,但考诸其他版本,亦有未收录的词共计18首。
由上可见,卢前作词始于与龙榆生等上海词人结社创刊并互相唱和,经年之后于1936年累积发表,定名《中兴鼓吹》,该词集后由卢前不断增改修订,并由词坛诸名家以评论、题跋和评点等方式加以推介,遂得以广泛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