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16年,蒋湘君《赭玉尺楼诗话》和闻野鹤《怬簃诗话》的发表为南社内部的唐宋诗之争揭开序幕。蒋、闻二人诗学宋派,论诗以宋诗派为宗。蒋湘君认为:“同光而后,北宋之说昌健者多为闽士,如海藏、石遗、听水诸家以及义宁陈散原,其人生平可以弗论,独论其诗则不失为一代作者矣。”[8]对同光体诗人作了高度赞扬;闻野鹤也称赞宋诗派代表人物陈三立能“自成一家,不复依傍江西社”,郑孝胥能“越世高谭,自开户牖之枢。”[9]成舍我担任《民国日报》编辑后,许多宗宋派的作品像闻野鹤《怬簃诗话》、《推仔第二楼诗话》、《春笑轩拉杂话》、《千叶莲花室诗话》;姚鹓雏《懒簃杂缀》、《宋诗讲习记》及成舍我《天问庐诗话》等开始大量连载于《民国日报》,这引起了南社宗唐派的反感和忧虑。
1917年,胡先骕写信给柳亚子公开称赞同光体诗,使得双方的矛盾达到公开化和白热化。柳亚子迅速发表《妄人缪论诗派书此折之》的论诗绝句,如其二云:“分宁茶客黄山谷,能解诗家三昧无?千古知言冯定远,比他嫠妇与驴夫。”[10]对于宋诗派诗予以指责和挖苦。吴虞也发表《与柳亚子论诗书》高调支持柳亚子的观点,他指出:前读《南社》集,见有友人谢无量诗,后读《民信日报》见有亚子论诗绝句‘郑陈枯寂无生趣’云云,大为神契。不佞尝戏论近人急于求名,而又惮于苦学,故托宋派以自救……上海诗流几为陈、郑一派所垄断,非得南社起而振之,殆江河日下矣[11]!
由于吴虞论诗“不宗西江,尤抵今之为宋者”(《赭玉尺楼诗话》),成舍我《论诗》曾愤恨的指出:“某君之诗,吾未尝拜读一二,而其诗话则已屡刺吾目。究其所自,大都不外乎抄袭,而其眼光所注,只一白太傅;议论所及,只一《琵琶行》,他则未知也。”[12]吴虞的这番言论也得到宗宋派的回应,闻野鹤《怬簃诗话》反击道:近日诗流最下者,为某等一派。连篇累简,无非蹀语“薄幸”也、“泪珠”也、“情天”也、“阿侬”也,种多凡恶名词,填缀斑驳,充其秽想。殆逾盲词,而犹庞然自号为教主,一二逐臭之夫,嗷焉从之,积之既久,不复自念庐山真面目矣!……西江诸集,咸加抵忌。坐是,复不免有执蝘蜓以笑龟龙之诮矣!如某君以石遗海内诗录为“庸妄自恣,冒窃天下”。夫诗录之成,容有未当,至谓“庸妄”、“冒窃”则未免失言。况天下者,天下之天下,虽非石遗之天下,亦非某君之天下,还愿与天下共论之[13]。
因为柳亚子一直有志于主盟诗坛,而闻野鹤却讥笑他不过是“执蝘蜓以笑龟龙”,这无疑是一磅重型炸弹,使得柳亚子的怒火无法遏制。不久之后,柳亚子连续两天发表了《质野鹤》予以反击,并将诗学观点的分歧上升到政治高度,他指出:“国事至清季已极坏,诗学亦至清季而及哀。郑、陈诸家名为学宋,实则所谓同光派,盖亡国之音也。”他不但把宋派诗人比作“妖孽”,还发誓“非扫尽西江派不可”[14]。闻野鹤也不甘示弱,并于次日连续四天发表了《答亚子》的诗论。他劝诫柳亚子“稍敛锋芒”,也不要“毋事护骂”,并认为“诗乃挥写灵衷,心之感遇不一,诗之词意逐分若雄丽、寒瘦。此咸本自灵衷,譬如天之有寒奥,地之有夷险,既不相谋又不相犯。”[15]极力反对把同光派看作亡国之音。柳亚子不满于此,又陆续发表《再质问野鹤》的诗论,并掺杂着明显的人身攻击成分。这也使得这次的唐宋诗之争已经溢出诗学分歧之外,带有了政治斗争性质。与此同时,朱鸳雏发表《平诗》为陈、郑诸人辩护,他不但对“未尝迎合干进”的同光诗人以称赏,还指出“反对同光体者,是执蝘蜒以嘲鬼龙”[16],这一下子击中了柳亚子心中的隐痛,从而彻底激怒了他。柳亚子连续发表《质朱鸳雏》对其驳斥和诘责,并大开笔战。
随着事态的扩大,姚鹓雏发表《论诗视野鹤并寄亚子》来解围,他指出:“诗家风气不相师,春菊秋兰自一时。何事操戈及同室,主唐奴宋我终疑。”对于此次争论进行调和,也间接对“谈诗磨剑太纷纷”[17]的柳亚子提出批评。盛怒之下的柳亚子并不领情,他当天就发表《论诗五绝答鹓雏》讽刺道:“多事姚郎成谢女,青菱来解小郎围。”并表达了不愿意与宋诗派“合流”[18]的决心。此时,叶楚伧也发表《为吾友解纷》,并有意压迫朱鸳雏放弃立场。朱鸳雏不能忍受,一怒之下离开《民国日报》转而在《中华新报》进行还击,他作《论诗斥柳亚子》其一也指出:“当年派别未分明,扪烛原来是一盲。如此厚颜廉耻丧,居然庸妄窃诗盟。”[19]也把诗学之争上升为人身攻击,这也使得南社内部的唐宋诗之争变成无法回头的意气之争。
1917年8月,南社内部的这次论争达到了白热化。邵力子、胡朴安劝告柳亚子不要意气用事,结果被柳亚子臭骂一顿。盛怒之下的柳亚子将朱鸳雏驱逐出南社;成舍我为朱打抱不平,柳亚子又将他驱逐出社。成舍我被驱逐出社后,联合广东分社的蔡守、周咏、刘泽湘等人在上海成立南社临时通讯处,并发表紧急通告,号召打倒柳亚子并要求恢复南社三头制。柳亚子又相继发表《磨剑室外拉杂话》、《三斥朱玺》等诗论,对朱鸳等人进行还击。此外,余十眉《不平则鸣》、王德钟《禅莲室余墨》等诗话作品也相继发表,继而为柳亚子辩护。这些作品多意气成分和人身攻击色彩,并显示出这次纷争的混乱和扩大化,而其论争性质也发生了相应变化。除了上述诗学论战外,此时还有二十篇相关“社声”刊载出来。从中既可见其论争的激烈程度,也可觇双方战况的此消彼长。其篇目如下:
从表中也可见,以柳亚子为代表的宗唐派占据上风,并先后有237人在《民国日报》发表启事,支持柳亚子。虽然如此,经过这次的论战,南社已元气大伤,社务逐渐停顿;柳亚子也受到刺激而心灰意懒,并于次年劝社友改选姚光为主任。